评价一个人往往是很难的。一个过着寻常生活的普通人可以是疼爱儿女的慈祥父亲,也可以是见死不救的冷漠看客,让人难以评判,更别说那些有着非凡经历的传奇人物了。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郑翠萍,就是一位亦正亦邪的人物。她是被中美两国通缉的罪犯,也是让数千人在她的葬礼上真诚默哀的“女菩萨”。她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般给人们带来浸染了罪恶的希望。
诞生在福建小渔村,却想偷渡去美国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通过经济、文化的各种手段向全世界贩卖“美国梦”。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带的福建小渔村里,也有这么一群向往着大洋彼岸“金色梦乡”的人,贫穷让他们的生活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但他们终日面对的却又是浩瀚无边的大海,于是欲望开始肆意滋长。当华尔街的纸醉金迷随着海风传到他们耳朵里时,他们似乎找到了一条改变人生的捷径——偷渡去美国。
郑翠萍的家乡福州市马尾区亭江镇的盛美村,从前只是一个位于闽江口的小渔村,如今已经成为著名的“侨乡”。盛美村会有这样的身份转变,一切竟然都是从“偷渡”开始的。
偷渡其实只是无奈之举,今天的人们可以通过留学、旅行、工作等多种方式去到世界上的不同国家,但在当时那个年代,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去到远在太平洋另一头的美国,而那片土地上存在的巨大诱惑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们靠近。
郑翠萍的父亲郑济良也是被磁铁吸引的众多小铁钉中的一个。郑翠萍出生在1949年,随后她又有了弟弟妹妹,郑济良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开始到外地打工。1964年,郑济良在香港远洋货轮做海员,为了得到这份工作,郑济良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这也是他偷渡去美国的第一步。郑济良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终于在一次随船出海停靠纽约时,抓住了偷偷溜下船的机会,躲过海关的严查登上了美国的土地。
此时的美国已经有了不少从福州偷渡而来的华工,郑济良很快就找到了谋生的手段。郑济良在美国打黑工,虽然常常活在阴暗里朝不保夕,但是收入十分可观,他常常往家里寄钱,还会在家书中向儿女描述美国的繁华与富足。郑济良多次在信中表示:“希望全家人都移民到美国,这里经济条件很好。打工虽然很累,但是能挣到不少钱。”也正是在父亲的影响下,去美国逐渐成为了郑翠萍心中的一个执念。
父亲在外的经历让郑翠萍坚定了要走出小渔村的想法。1973年,依靠郑济良从美国寄回来的钱,郑翠萍带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搬到了香港。郑翠萍一直都记得,父亲是在香港找到了去美国的机会,所以她想去美国也要先去香港。
但还没等到郑翠萍带着家人去美国,郑济良却先出了事。1977年,美国移民局加强了对非法滞留在美国的“黑户”的检查,郑济良被抓了,随后被遣送回香港。好在这个时候郑翠萍经商成功,开了好几个铺子,在香港也算是中层人士了,她也成为了这个家最坚强的后盾。
父亲回国后,郑翠萍心中的“美国梦”越烧越旺,她认为父亲举家移民美国的梦想只能靠她实现了。虽然郑翠萍已经结婚,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人可以在香港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她却一直坚信美国才是她最终的目的地。
怎么才能去美国呢?郑翠萍尝试沿用父亲的老办法,让丈夫张亦德跟着货船去美国,但是几年过去美国已经在这方面加强了管理,张亦德刚下船就被逮捕了,郑翠萍只能另谋出路。
1981年,一对来香港游玩的美国夫妇踏进了郑翠萍的杂货店。郑翠萍几乎是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构思好了自己的美国之路。她找来翻译,向这对夫妇表达了她对美国的向往和热爱。
“我喜欢美国的一切,去这样一个自由且文明的国家生活是我毕生的梦想。”美国夫妇被郑翠萍的热情所打动,同意郑翠萍以“保姆”的身份跟着他们回美国。这年的11月17日,郑翠萍终于如愿以偿地到达了美国。
偷渡生意起航,成为“蛇头之母”
有了这对美国夫妇的帮助,再加上父亲之前在美国工作多年积攒的人脉,郑翠萍很快就在纽约的唐人街站稳了脚跟。郑翠萍先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干起,在唐人街开了一家杂货店。经营商店不但让郑翠萍有了稳定的收入,还让她拓展了人脉结识了很多的朋友。
80年代的美国唐人街
郑翠萍打听到,越来越多的福建人离开了家乡,把目光投向海外,郑翠萍的家乡亭江镇上,除了一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大部分人都奔向了外地,郑翠萍在其中嗅到了商机。
到美国不到两年,郑翠萍就把丈夫和女儿接到了美国。有了成功的经验,郑翠萍就开始利用自己在美国的信息优势和关系帮助亲友偷渡到美国。郑翠萍发现,一旦走通了一条偷渡的线路,她就可以开始收钱帮人偷渡,就这样郑翠萍的偷渡生意正式起航了。
80年代末,郑翠萍用自己开杂货店和服装店,以及搞小规模偷渡赚到的钱,在唐人街东百老汇大街购买了一栋价值300万美元的小楼,然后开了一家“榕信酒家”。酒家表面经营着餐饮生意,实际上是她扩大偷渡生意的大本营。
从福建偷渡到美国,路线十分复杂,往往需要辗转几国,打通各层关系,跟当地官员达成协议,才能顺利到达美国。而这一路上的每个环节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这笔偷渡费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大部分想要偷渡到美国的人都拿不出这笔钱,郑翠萍于是想出了分期付款的方式,让他们先支付一部分费用,到美国后郑翠萍可以为他们提供工作的机会,让他们帮她打工还债。郑翠萍会从中收取利息,可以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双方的利益共赢。
除了偷渡生意,郑翠萍还搞起了“汇款业务”。由于美元和人民币存在汇差,把钱从美国寄回中国不但手续繁杂而且耗时很长,郑翠萍就成为了偷渡客们的地下银行。每天早晨,郑翠萍就坐在桌子前收钱。偷渡的人麻溜地站成一排,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因为一旦下手,那么这个人就会受到大家的排挤,也就没办法在异国他乡活下去。
每一笔汇款,郑翠萍都会收取佣金,但从她这里汇钱既方便又快捷,而且郑翠萍在偷渡客心中就是信用的保障,他们都愿意选择郑翠萍帮他们寄钱,郑翠萍寄回国内的钱一年就高达几百万美元。没过几年,郑翠萍的酒家就变成了“国际银行”。
黑白之间铤而走险,运输货轮突发意外
根据美国联邦调查局公开的资料,经郑翠萍之手偷渡到美国的福建人至少有3000名,郑翠萍从中收取的费用达到了4千万美元。郑翠萍能够将偷渡生意做到如此规模,靠的不仅仅是她的敏锐的商业头脑和出色的交际能力,她与人为善、尽心尽力的行为方式也是重要原因。
作为当时最有势力的蛇头(偷渡组织者),被称为“蛇头之母”,郑翠萍并不是一个只会赚钱的黑心毒蛇。郑翠萍从小听着父亲偷渡美国的事迹长大,深知其中的艰辛,所以对待这些想要到美国发展的人,郑翠萍是怀有敬意和关切的,再加上郑翠萍的偷渡“客户”主要都是福建老乡,她更是会努力为他们提供帮助。
偷渡的路上充满了风险,长时间的海上航行会经常发生各种意外。如果在偷渡过程中发生事故,导致偷渡失败,郑翠萍从不逃避责任,会退回偷渡者的费用,甚至会为在偷渡途中不幸死亡的人赔偿丧葬费。
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偷渡毕竟是违法的勾当,郑翠萍有了相对的财力和势力之后,就变得更加大胆。1993年,郑翠萍与福清帮老大郭良琪合作,开始用货船直接运人去美国,一艘船就能乘两三百人,每人的佣金至少3万美元。这种大批量的偷渡方式,能够让他们获得极高的收益,但也需要承担难以想象的风险。
1993年6月6日,郑翠萍和郭良琪的一艘偷渡货船在美国海域外的公海遇到风浪搁浅到了一座无名岛屿上,这时候他们已经在海上航行了127天,船上的物资已经消耗殆尽,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船上286位偷渡者都将会命丧于此。
郑翠萍得到消息后,立马联系了郭良琪要求他派船前去救援,得到郭良琪的同意后,郑翠萍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郭良琪派去的是一艘又老又破的废弃货船,船上已经锈迹斑斑看起来完全经不起风浪。但被困的人们别无选择,只能登上了这艘后来被称作“黄金冒险号”的旧船。本以为终于快到美国了,船却在靠岸之前停下了,郭良琪派来的人说船再靠近岸边就会被美军的巡逻队发现,他们现在只能下船游泳上岸。
他们虽然已经能够看到陆地,但是其实距离海岸还有很远的距离,而这样的距离远远超过了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但是偷渡客们别无选择只能下水赌一个奇迹。2百多人弃船下水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美国警方的注意,出于人道主义的援助,美国警方全力搜救分散在海中的偷渡者,但还是有十多人不幸丧生。
这是郑翠萍第一次和郭良琪合作,船上2百多人中只有两个人是郑翠萍的“客户”,但郭良琪被捕后将责任都推到了郑翠萍身上,美国联邦调查局对郑翠萍发出全球通缉。
逃亡香港最终被捕,死后千人含泪相送
在联邦调查局行动之前,早已有人向郑翠萍透露了风声。郑翠萍在第一时间秘密回到了福建老家,警察鞭长莫及。郑翠萍回国后,继续进行着她的偷渡生意,风平浪静了几年,郑翠萍渐渐放松了警惕。2000年4月17日,郑翠萍在香港送儿子去机场乘坐返回纽约的航班,被早已在机场布下天罗地网的香港警察缉拿归案。
郑翠萍在香港提出了上诉,但很快被驳回。由于郑翠萍是在美国犯罪,随后她被引渡回美国。郑翠萍案在美国开庭的那一天,在美国的福建老乡自发聚在法院前为郑翠萍请命,甚至有人说愿意替郑翠萍坐牢。
2006年3月17日,郑翠萍被判处终身监禁。郑翠萍在为自己辩解时说道:“如果你们有和我一样的成长经历,如果你们了解那些偷渡的人,你们就会理解我。”
2014年4月24日,65岁的郑翠萍在狱中病逝,结束了她黑白难辨的一生。郑翠萍的葬礼上,上百辆豪车为她送行,几千华侨沿街站立,场面十分壮观。
曾有福建老乡这样评价郑翠萍:“虽然她从我们身上赚了些钱,但没有她的帮助我根本活不下来,她是个值得被尊敬的好人。”
郑翠萍这波澜壮阔的一生,无法用简单的“好”或者“坏”来形容。她有想法,有担当,能够为了自己的目标坚持不懈地奋斗;但她也有欲望,有阴谋,为了谋取利益不断挑战法律的底线。她选择将自己偷渡去美国,或许只是在时代洪流下的无奈之举,但她利用三千人对金钱的向往和对法律的无知,开展非法的偷渡生意则是她不可辩驳的罪行。
郑翠萍最终病死狱中的结局可悲可叹,她也许不是美国法庭判决书里穷凶极恶的坏人,但也不是唐人街偷渡客心中大慈大悲的菩萨。郑翠萍是游走在灰色空间里的一条蛇,一头衔着善,一头连着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