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在观网陪你看日本的谷智轩。有在日本生活过的小伙伴,相信多少都遇到过登门拜访的“传教士”。日本战败后,一种全新的“宗教”悄然兴起,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日本的政治与社会形态。宣扬这种“宗教”的人,通常不属于任何一种我们熟悉的传统宗教,既不基督、也不真主,即便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对他们的底细也知之甚少。这些“非主流神棍”,究竟是什么人呢?本期《轩讲》就来扒一扒,无处不在的日本“传教士”,背后是什么组织?
二战以后,日本宗教的发展,分为两个阶段,跟资本主义的发展基本同步。日本战败后,以天皇为代表的旧神道教势力,轰然倒塌,在民间形成了信仰的真空,为各种新宗教,提供了发展崛起的空间。朝鲜战争爆发后,日本靠着美国的“特需”,迅速恢复了经济。今年春节档的电影《长津湖之水门桥》中,就有一幕讲“麦天皇”为了打仗,在东京下了大量军事订单。而为了消化这些订单,日本的工厂全速运转,同时还在不断地招工,扩张产能。工业的繁荣,又带动了城市化的发展,大量剩余劳动力从农村涌入城市,制造了一个庞大的无产者群体。
在工厂里,工人工作相对稳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劳动的过程。而集体化的工作模式,也容易让工人团结起来,成立工会、与资本家议价。在苏联的影响下,日本的左翼运动风起云涌,差点就走上了“未曾设想的道路”。但城市不只是大工厂,也存在很多“零散”的第三产业劳动者,酒吧、夜总会的服务生,超市、便利店的收银员,还有些灵活就业的人,工资日结,有什么干什么。这样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们很难跟别人产生联系,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会,很难被组织起来反抗资本,于是成为了一个个“原子化的无产者”。
这些“原子化的无产者”,受到的剥削往往最严酷,常常是干着最辛苦、最危险的活儿,拿着最微薄的薪水,工作不稳定、没有社会保障、举目无亲、居无定所,并且渴望与人交流。这些人基本都是刚进城的农民,切断了和原有乡土社会的联系,又无法融入新的城市社会中,成了一个“无法扎根”的社会阶层。许多新兴宗教利用了这一点,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叫作“创价学会”。
“创价学会”是佛教“日莲宗”的一个分支,灵魂人物叫池田大作,和中国颇有渊源。比起传统的佛教,创价学会在教义上就非常简单,比如提倡“利善美”、尊重生命、乐于奉献什么的,就算没念过什么书,也很容易搞懂,信教几乎是“零门槛”。除了教义简单,“创价学会”传教还很积极。传统的佛教都比较保守,你信或不信,庙都在那里,你爱信不信。但“创价学会”不一样,隔三岔五就有专门的“传教士”,亲自登门拜访,劝你上车,还有着一套“先祈祷,后信仰”的经营模式。这些“传教士”,不管你信不信教,都会热情邀请你,到他们的“大本营”去看看。如果你跟着去了,他们就会开导你,“朋友,要不要试试跟咱们一起祈祷?”
这套传教模式,有点像咱们现在网购时的“先试用后付款”,没准祈祷着祈祷着,信仰就突然建立了呢?“创价学会”瞄准了进城打工的农民,把他们当作重点发展对象。五六十年代,日本工人阶级的劳动条件极其恶劣,全国也没有建立起像样的社会保障体系。国家保障与工会组织双双缺席,宗教就成了工人们唯一的慰藉。农民工没什么积蓄,在生活中一旦遇到什么困难、走投无路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宗教突破“心理防线”,然后开始诉诸各种迷信手段、四处求神拜佛。如果运气好,困难解决了,那就是自己的祈祷得到了回应,鸿福降临了!如果困难没解决,那就是自己信仰得不够虔诚,还需要加大力度,到最后往往都信了教。
在教会内部,“创价学会”也提供了一套完善的社会组织和兜底机制。教会定期举办各种座谈会,为渴望交朋友的信徒,提供社交平台,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倾诉最近遇到的苦恼和困难,得到其他信徒的帮助。此外,教会还经常搞什么体育节、文化节和登山活动,方便大家结交新的朋友。如果有信徒在经济窘迫,教会也有互相兜底的机制,为成员提供低价的生活必需品。众所周知,人口流入的大城市,多少都有些“排外”思想。但如果你信了教,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创价学会”,提供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一条龙教育体系,你要是愿意,完全可以从“创价幼儿园”一路读到“创价大学”,班级里都是教友,不用跟城里的“本地人”打交道。你要是想了解时事,学会也有自己的报刊媒体,帮你过滤掉外界有敌意的消息。有的成员,从出生到去世,社交圈都局限在学会内部,很少与外面的人往来。比如日本女明星石原里美跟她的丈夫,就双双是“创价学会”的信徒,你看看,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反过来说,高度组织、对外封闭,导致“创价学会”在很多日本人眼里,也是个十分神秘的存在。很多日本人都不喜欢“创价学会”,因为它虽然号称有千万信徒,但如果你不信教、不参加他们的座谈会,你的人生,就永远不会和他们产生交集。“创价学会”契合了日本城市化浪潮中,进城农民的心理需求。1956年到1973年,日本平均GDP增长率高达9.1%。而“创价学会”的会员数,也从50年代初的3000多,飙升至70年代初的700多万,势力如日中天。1964年,“创价学会”成立了宗教政党公明党,打出“佛法民主主义”的旗帜,在1969年的众议院选举中,一口气拿下了47个议席,成为日本第三大党。
公明党的政治纲领,简单说就是“完善社保”、“给穷人发钱”。有社会学者调查了东京公明党的支持者,发现这些人中,几乎没有城市本地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农村来的外地人,92.3%没上过大学,要么是临时工,要么是个体户,工资普遍偏低。越靠近市中心,公明党的得票率就越低;而越靠近乡下郊区,公明党的得票率就越高。
进入70年代后,日本经济增速放缓,“创价学会”的扩张也接近停滞。新兴宗教在日本的发展,进入到了一个“群魔乱舞”的新阶段。如果说,第一阶段新宗教扩张,其社会基础,是原子化的无产者群体,那么第二阶段的扩张,其基础则是“人傻钱多”的城市小布尔乔亚。社会意识,是一定时期社会存在的反映。当时的日本社会,出现了这样一批人:他们搭上了日本经济腾飞的顺风车,虽然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小日子过得不错。日本经济实力与国际地位的增长,给了他们不断膨胀的自信心;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时时刻刻处在对未来的“焦虑”之中。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种更“新”的宗教开始异军突起,迎合了“小布尔乔亚”们的焦虑心态。与50年代后兴起的“创价学会”不同,70年代后兴起的“新宗教”,普遍都有很浓厚的邪教味道,总是在宣扬着各种版本的“世界末日”理论,并且都宣称只有遵照自己的方法才能获救。像“奥姆真理教”、“幸福科学”、“统一教会”,都是此类的代表。举个例子,日本有个教,叫“世界真光文明教团”,主要信仰的东西是“光”,而且还有一套非常邪乎的学说,认为日本是人类文明的中心,天皇是全人类的统治者。他们宣称,人类社会就要进入“火的洗礼”,出现各种灾难、战争和瘟疫。那怎么应对呢?教团说了,你要相信“光”。如果你生病了,最好不要看医生,因为医生都是“治标不治本”的。那什么东西能“治本”呢?“光”可以治本。你去教团里,找个修为深厚的“大师”,“大师”会从手中放出“圣光”来,帮你净化身体。被“圣光”净化完身体后,你体内的业障就被去除了,这才是“治本之道”。在70年代的日本,由于奥特曼系列特摄片的流行,让“光”成为了一个十分火爆的社会话题,而“世界真光文明教团”,也常常会利用这一点,用各种看上去有鼻子有眼的“科学研究”,来证明“圣光”的合理性。如果你没什么文化,很容易就被忽悠了。
日本还有个教叫“幸福科学”,号称信徒上千万,写作“科学”,读作“弱智”。创始人叫大川隆法,学历很高,东京大学政治学出身,后来又去了纽约市立大学读了国际金融,自称是释迦牟尼转世、21世纪的现存佛陀,从小天赋过人,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耶稣、摩西、宙斯等500多位“英灵”的指导,“班主任夸他智商超过200”。这位老哥,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时突然觉醒了“灵异功能”,号称可以召唤过世人物的灵魂,如果是在世的人,就召唤他的“守护灵”,什么奥巴马、蔡英文、尼斯湖水怪、外星人,都被他“召唤”过。他经常以被召唤人物“灵魂的名义”发表观点,说出了很多“神论”,比如说:自己是能让中国政府“感到紧张”的人、中国人的祖先是天照大神、澳大利亚将成为超级大国等等。2020年3月,大川隆法“召唤”了新冠病毒的“灵人”,说疫情在中国爆发,是因为“缺少信仰”,而“对佛神的信仰”,可以让人对新冠病毒免疫。美国大选前夕,大川隆法又“召唤”了秦始皇的灵魂,与秦始皇探讨中美关系的走向,还说秦始皇认为中国会趁着美国大选进攻日本、中国经济是虚假的繁荣。
“新兴宗教”的教义五花八门,但普遍简单又弱智。简单到是个人都能听懂,又弱智到正常人听了,就会直呼离谱。其实,这也是一种反向的“智商筛选”,排除掉一些有常识的人。如果你觉得这些“教义”没道理,就说明你不是他们发展的对象。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打着宗教名头的传销公司”。它们的共同点,是非常在乎业绩,成员在教会中的地位,与其发展的新信徒数量,紧密挂钩。发展3到9名新人,你就是“青铜会员”;发展超过10人,你就是“白银会员”;发展超过50人,你就是“黄金会员”;发展超过200人,你就成了干部。而发展这么多信徒,最终目的还是敛财。1987年,“世界真光文明教团”建造“御本殿”,一掷千金,花了300多亿日元。作为信仰虔诚的证明,信徒捐钱的多少,直接与其在教团中的地位挂钩,打钱越多,你的级别也就越高、越受到其他人尊敬。“幸福科学”的大川隆法就规定,凡入教的人,都得买10本他写的书,而他自己平均每年出版100多本书,现在已经累计出版了2900多本,其中还包括工商管理和英语教材,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靠着不断卖书,“幸福科学”的总资产,已经超过2000亿日元。
“新兴宗教”都非常依赖教主的个人魅力,兴起得快,消亡得也快,很难在政治上有长远的影响力。“世界真光文明教团”的初代目冈田光玉去世后,他的女儿冈田惠珠和教团干部关口荣,爆发了激烈的夺权斗争,分裂成了两个教派,影响力大不如前。看来,从手里发射“圣光”的手艺,并不能遗传。
日本宪法的第20条、第89条中,虽然有关于“政教分离”与“信教自由”的条款,但其只规定了国家不干预个人的宗教信仰自由、不可以对特定宗教进行扶持,却没有禁止宗教团体参与国家政治。很多宗教团体,都在非常积极地参政,扩大自身的影响力。1999年,有“创价学会”背景的公明党,与自民党结成执政联盟,摇身一变,成了执政党。公明党用相对温和的宗教,代替了激进的左翼工会,虽然也主张财富再分配与社会公平,但又不至于像某些左翼政党一样把桌子给掀了。我们上面提到的“原子化的城市无产者”,被“创价学会”组织起来,构成了一个百万级别的稳定票仓,被视为现有秩序的有效补充,成为了日本统治集团拉拢和利用的对象。
进入21世纪后,以小泉纯一郎为首的极右翼势力崛起。2012年,安倍晋三联合公明党,夺回政权,但安倍看公明党越来越不顺眼,因为公明党有“亲华”倾向,反对安保法,还在修宪问题上暧昧不清。为了制衡公明党,安倍开始积极亲近“神道政治联盟”、“全日本佛教协会”、等右翼宗教团体,借此在政治上逐步降低公明党的影响力。其中与安倍关系最为亲近的,叫“统一教会”。“统一教会”起源于朝鲜半岛,最早的目的,是借基督教抵御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成员清一色是反共分子。“统一教会”与安倍家族的联系,最早可以追溯到其祖父岸信介。1968年,岸信介与“统一教会”,共同成立了极右反共团体——“国际战胜共产主义联合”。在2013年的参议院选举中,“统一教会”公开为安倍的老乡——北村经夫站台拉票。2014年,安倍又派遣他的心腹萩生田光一,作为贵宾,出席了“统一教会”会长的演讲,还专门发表了贺词。2020年,安倍因病卸任首相后,更是直接撕下了伪装,多次作为“特别讲师”,公开出席“统一教会”的活动,表扬他们在反对共产主义、捍卫保守价值观上的贡献。
去年日本大选结束后,虽然自民党的席位略有减少,但支持修改“和平宪法”的新右翼势力日本维新会,却取得大胜,让主张修宪的自民党右翼政客看到了希望。自民党党内的右翼势力,与日本维新会、国民民主党等“修宪力量”积极合作,试图在今年年底完成修宪。公明党虽然是自民党的执政联盟,但却始终对修宪持保留态度,让自民党内部的许多右翼分子不满。虽然自民党与公明党不至于立刻就闹掰,但在我们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这两党的关系只会渐行渐远。
在节目的最后,我想说:宗教虽然不是科学,但对待宗教,我们需要把它当作一个科学问题来研究。人们的信仰寄托的形成,有复杂的原因,除了阶级压迫以外,家庭、邻里、同事的关系,生离死别的人生际遇,都可能触发人的宗教情结。新宗教是既是日本社会现代化的产物,也是各种社会矛盾和问题,在精神层面的反映。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日本,依然有数以千万计的群众信教,宗教依然有十分庞大的社会基础。在国家与社会治理缺位的地方,宗教就会代替行使基层治理的职能。我国对宗教的管理相对严格,像“幸福科学”这样的宗教,在我国尚没有发展的空间,但我们的反邪教的工作,依然不可松懈。邪教总是打着“神”的名义,而躲在“神明”背后的,却都是人的利益,有的人是为了从政,有的人是为了敛财,所谓的宗教,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现实问题是,不管是在日本还是许多其他国家,依然有滋生邪教的土壤。只要民众还未形成科学理性的世界观,就永远会有人躲在“宗教”的背后,招摇撞骗,科学普及的工作,依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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