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16


  虽说迦南时期的犹太人,被我们定义为“农耕民族”,但这并不代表迦南所对应的海岸线中,不存在出海口。只不过这些港口的条件,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海上生产罢了(渔业、海上商业等)。从现在巴勒斯坦地区所对应的沿海平原来说,整体是呈北窄南宽的三角形状。这也意味着整条海岸线的北段在海港方面更占优势。而这种地理差异的形成,却和“远”在非洲的尼罗河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差异不仅在圣经时代,造就了犹太人和非利士人的长期博弈,也和今天“加沙”问题的形成,有着因果关系。

其实在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由于巴勒斯坦地区北部的山地更接近海岸线,一些山地的突出部已经直接面对海洋了。北部的腓尼基平原、亚柯平原,中部的沙仑平原,就是被这样的突出部所分割而成了。比较特别是的南部的非利士平原和沙仑平原的切割问题,因为从地图上,我们很难看出这条中间没有明显山地分割的平原带,有必要被打上两个地理标签。
  真正让非利士平原独立出来的地理原因,并不是象山地这样明显的陆地分割线,而是在海岸线的形态上。因为在非利士的海岸线上,有向内陆渗透达6公里距离的沙丘带。这条沙丘带,并非是由发源于东侧高地之上的河流,所带来的泥沙形成的,而是由西侧隔西奈半岛想望的“尼罗河口”,所携带的泥沙堆积而成的。象所有的河流一样,尼罗河在入海之时,也从它的流经之地,带出了不少泥沙。鉴于尼罗河纵穿了广阔的东部非洲腹地,河水中所携带的泥沙量是非常巨大的。这些泥沙不仅在尼罗河口,扩张出了扇形的“尼罗河三角洲”,还在海水和海风的带动之下,向东推移至西奈半岛以及非利士平原的海岸线,并使得陆地与海洋之间,形成了大片沙丘缓冲带。
  从成陆的角度来看,尼罗河水也算为它的亚洲邻居,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只不过这样的话,西奈半岛和非利士平原,也就失去了成就天然海港的机会。其实说起来,尼罗河三角洲也同样“深受其害”,但拥有一条大河的入海口,古典时期的埃及人可以在河口建设港口,显示自己的海洋影响力。这种兼得海河之利,即可外联海洋,又可内通陆地的港口形态,也是大多数世界名港的初始状态(现在技术发展了,很多就用人工岛把码头向海洋延伸,以建设更深的舶位了)。
  
  相比之下,非利士平原以及整个巴勒斯坦地区,就没有这样的条件建港了,毕竟东西纵深不过一、二十公里的平原带,不足以形成大型河流。虽然如此,假如没有尼罗河泥沙所带来的巨大影响,那么非利士平原的海岸线即使不能成就常年能避风雨的深水良港,也还是有机会在一些条件尚好的点上,勉强成就一些小型港口的。现在的话,圣经时代的犹太人如果想从海洋之上,得到些许利益的话,就只有在非利平原以北寻找机会了。而犹太人和其他土著民族,在迦南之地的海岸线上,寻找到的位置最南的建港地点叫作“雅法”(并不能十分确定,是不是犹太人最先发掘这个点的海洋价值)。这个点本身,大致也是非利士平原和沙仑平原的分割点。换句话说,尼罗河泥沙对巴勒斯坦地区的影响,向北延伸至雅法,基本就到头了。
  
  提到“雅法”这个名称,估计大家都会很陌生,虽然这个港口城市,在四千年前就已经颇具知名度了(之所以有条件建港,也是因为靠海之处有山丘凸起),但说到“特拉维夫”这个城市名,关注过以色列的朋友应该都会有印象。如果你在政治上,认定耶路撒冷已经完全归属于以色列的话,那么特拉维夫就是以色列的第二大城市。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这个人口接近40万,犹太人占比95%的城市,就是以色列第一大城市。需要说明的是,特拉维夫之名只是一个简称,它的全称是“特拉维夫——雅法”。在犹太人大规模回流之时,雅法这个古老的港口城市,是完全在阿拉伯人的控制之下。为了拥有一座完全属于犹太人的港口城市,犹太人决心在雅法旁边购地建设一座新的港口城市——特拉维夫。在以色列人通过中东战争,完全控制整条岸线之后,这两个新旧城市,自然也就融合成为一个新的城市了。
  
  说起来“特拉维夫——雅法”并不是巴勒斯坦地区港口条件最好的地点,如果我们建着海岸线向北看的话,会在沙仑平原和亚柯平原的分割点上,看到一条由中央高原向东北方向延伸的,明显的突出海洋的岬角(这个突出山地,叫作“迦密山”)。单从地理结构上看,这个岬角也应该是巴勒斯坦地区,最好的建港地。而在这个点上,也同样有一个可以把历史追溯到公元前的城市存在,他就是在以色列城市规模紧随特拉维夫之后的“海法”。
  
  单从港口条件来说,海法应该比特拉维夫要更好。因此在英国人控制巴勒斯坦地区之后,他们也将海法作为巴勒斯坦地区,最重要的出海口来经营。并将它已经废弃多年的港口,改造升级为适应现代船舶依靠的深水港口。只不过基于它的地理位置过于靠北,犹太人在建国之后,还是选择了离耶路撒冷地理距离最近的“特拉维夫”作为临时首都(1948年)。尽管现在以色列人宣称耶路撒冷才是他们真正的首都,但为了避免政治上的不稳定性(毕竟耶路撒冷的地位未定),大多数国家还是更愿意把大使馆建在特拉维夫。

  特拉维夫和海法在地理位置上的差异,无疑影响了他们在城市规模上的排名,但这并不是我们重点所关注的(巴勒斯坦地区也不只是这两个港口)。我们所需要关注的是,在犹太人决定大规模“迁回”巴勒斯坦地区之后,在特拉维夫以北,能够供犹太移民直接登陆的沙仑、亚柯平原,会是犹太人首先经营的重点地区。而在这两条沿海平原带购买到足够的土地,站稳脚跟之后,犹太人接下来就会向那些没有海洋之利的地理单元,作进一步渗透了。
  
  犹太人最南登陆地点“特拉维夫”的位置来看,继续向南部的非利士平原渗透无疑是一种选择,问题是在这个方位上所遇到的阻力也会比较大。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虽然非利士平原在海路方面并没有什么优势,但它在陆地上,却有着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作用,基于这个原因,善于利于自己游牧属性进行商业活动的阿拉伯人,对非利士平原的控制力也比较强(人品密度也大)。
  要理解非利士平原的地缘枢纽地位,我们就必须对它周边的地理板块做一个了解。我们知道,尼罗河三角洲是北部非洲最为富庶的中心,早在阿拉伯人成为这片土的主人之前,古埃及人就已经在此经营出古老的文明了。如果我们想比尼罗河三角洲向东,与亚洲诸文明进行交流的话,首先必须穿越的是一个呈倒三角状的半岛——西奈半岛。这个半岛目前在地理划分上,被视作亚洲的一部分,而它与埃及西部的地理分割线,也是亚非大陆的分割线,就是苏伊士运河。其实就算没有苏伊士运河,我们也很容易在红海西北部的苏伊士湾,与地中海之间划出一条距离很短的直线,对二个地理单元作出一个切割。相比之下,西奈半岛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地理分割线,就不那么明显了。因为红海北部的另一个分支“亚喀巴湾”,并没有象苏伊士湾那样指向地中海,而是直指西亚裂谷带的腹地(或者说其本身就是西亚裂谷的一部分),要是按照它的延长线来划的话,那整个以色列都得划到西奈半岛去。因此以西奈半岛和阿拉伯半岛的地理分割线,通常是以现在埃及和以色列的国境线为标准。
  虽然没有明显的河流或山地,来分割这一大一小两个半岛,但也并不表示当年英国人,是随手在地图上一划,就分割了巴勒斯坦地区和埃及。因为就这条近似于直线的分割线来说,其南北两个基点的确立,还是有迹可寻的。确定西奈、阿拉伯半岛分割线的南部基点,并不困难,亚喀巴湾的北部端点就是天然的基点。只是在具体划分国境线时,为了给分割出外约旦的巴勒斯坦地区南部的出海通道,多挤出一点岸线来,这个基点略微向西奈半岛方向移了一点。虽然如此,在与阿拉伯人交恶的中东战争中,以色列的这条南部海上通道,也随时面临被埃及和约旦人切断的风险。

相比亚喀巴湾这个明显的南部基点,为阿拉伯半岛、西奈半岛的分割线,找出北部基点多少要困难一点。因为从地理环境来看,看不到特别明显的地理特征来承担这项任务。鉴于这个分割点也是地中海南岸与东岸的分割点,比较偷懒的方法,是遵从几何原则,找个转折点做基点,然后向亚喀巴湾方向的南点连线。这样做的风险在于,有可能把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分割给两个国家。

  相比那些被地图划界,硬性分割的行政区域,埃及和巴勒斯坦地区的这条边界还是能够让人接受的。因为这个分割点,基本也就是非利士平原与西奈荒漠的分割点。也就是说,巴勒斯坦地区所对应的那段“地中海东部海岸线”,一直到非利士平原的南端,都算是有农业基础的“沿海平原带”,到了位置居于地中海之南的西奈半岛之后,情况就发生转变了,沿海地区再无法产生连片的农业区,“荒漠”成为了这一地区的地质标签。
  西奈半岛这种整体荒漠化的情况,广泛存在于整个地中海南岸。只有在能依靠“阿特拉斯山脉”拦截地中海水气的西北非沿海地区,以及能够从整个东非收集雨水的尼罗河口,才有机会形成连片的绿色地带。相比之下,有阿尔卑斯山系横亘在地中海北岸的欧洲地区,以及本身就是高原地形的小亚细亚半岛,降水量就要充足的多了。至于阿拉伯半岛西侧的这条“西亚裂谷”地带,依靠这条迫近海岸线的高地,勉强经营出了一条沿海农业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假如当年地质变化时,西亚裂谷带不是从亚喀巴湾方向,向北延伸。而是透过苏伊士湾,在西奈半岛沿海地区向东北方向转向阿拉伯半岛的话,也许就有机会打造出一条,完美连接尼罗河流域和两河流域的沿海“沃地”来,那样的话,当日埃及说不定就有机会东进“入主中原”,成就帝国之业了。
  上述情况当然只是一种假设了,现实的情况是,据守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人,如果希望向离他们最近的农业区“迦南”之地渗透的话,就必须面对荒漠化西奈半岛的地理分割。尽管法老们可以在西奈半岛的沿海地区,找寻到一些有地下水源补给的地点,做为连接“尼罗河三角洲——迦南之地”通道之上的补给点,但比起一个能将二者连成一片的,拥有高密度人口的沿海平原带,这些以点状分布的据点,所能起到的只能是战术支撑作用。从技术上看,一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就有可能对切断这类战术通道。这种战略性风险,也注定了诞生于尼罗河畔,带有强烈农耕属性的古埃及文明,即使能够把触角伸到阿拉伯半岛,也无法将之纳入古埃及的版图。
  

无法控制迦南之地,并不代表古埃及人就不会越过西奈半岛,向阿拉伯半岛渗透了。而当埃及人的目光,沿着西奈半岛的海岸线越过这片荒漠化地区之后,他们首先能够接触到的绿色之地,就是非利士平原了。无论是从军事,还是商业的角度看,非利士平原都是埃及人登陆亚洲的桥头堡。无论是军队还是商队,他们从非洲方向穿越西奈荒漠之后,非利士平原都会是他们最理想的补给点。除了通过武力或者交换手段,从非利士平原获取利益之外。这条从地理关系上看,应该是新月沃地最南端地理单元的绿洲,还可以提供三条继续前行的通道。或是继续沿海岸线北行,与两河流域、小亚细亚半岛、伊朗高原,甚至更遥远的南亚、东亚地区交流;或是转向东北方向直接进入迦南之地的核心——中央高原,直至约旦河谷;如果目标是赛拉特山脉和内志高原的那些游牧部族的话,在非利士平原稍事停留之后,再向南行穿越内盖夫荒漠,也比直接由西奈荒漠转入内盖夫荒漠的走法要更轻松。
  基于上述理由,作为走出亚洲,进入非洲之前的最后一片绿地,也作为进出非洲,登陆亚洲所能见到的第一片绿地,非利士平原这个三面为不毛之地(两面沙漠,一面海洋),北端对接整条新月沃地的狭长平原带,也就据有了枢纽地位。而这,也是巴勒斯坦人自始自终,不肯退出加沙地带的原因。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虽然现在巴勒斯坦人主权指向的“加沙地带”,并不是等同于整条非利士平原。但作为非利士平原的南部地区,加沙地带仍然具有我们上面所分析的那些地缘价值。我们并不能十分确定,是哪一个族群最先开发包括“加沙地带”在内的非利士平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古埃及人肯定比非利士人,更早知晓这片土地的地缘特点。因为非利士人之所以能够生存在这片土地上,并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足迹,就是埃及人的安排。
  
  关于非利士人的来源,一直是不是十分确定。毕竟不是每个民族,都象犹太人那样有部圣经,在剔除神话成份之后,能从中看出他们民族迁移的脉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埃及人眼中他们是一个航海民族(从地中海的结构来看,很有可能来自欧洲方向),并且曾经试图通过尼罗河口向尼罗河腹地渗透。虽说后来的罗马人,用同样的路径攻占了埃及,但并不表示每个试图入主尼罗河三角洲的族群都会成功,而非利士人就是一个反面的例子。对于这样一个外来入侵者,将之驱逐出境或者完全消灭,都是可以选择的手段,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
  相比那些纯粹依靠武力解决的方式,埃及人在对付非利士人时,选择了一个带有交易性质的手段。那就是让战败之后的非利士人,迁移到阿拉伯半岛沿海平原的南部,作为法老们置于亚洲板块之上的棋子。而这非利士人在埃及人授权之下获得的这片土地,也就被打上非利士的标签,并被我们称之为“非利士平原”了。
  对于双方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合作方案。从非利士人的角度来看,虽然非利士平原的地理环境,迫使其转而把目光投向陆地,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片土地的农业潜力,以及在商道之上的枢纽位置,同样能够让他们变得富足(据说他们还有治铁方面的技能,获取额外的财富),并欣然接受埃及人的安排;而从埃及人的角度来看,没有良港支撑的非利士人,也就不再具备从海洋上威胁埃及本土的资本了(包括与其他海上民族联手反咬埃及的机会)。如果非利士人想在亚洲民族的挤压之下生存,保护他们从陆地上所获得的利益,和埃及人合作,接受埃及人的宗主权是唯一的选择。这样的话,埃及人就可以将自己的势力范围,越过控制力较弱的西奈半岛,渗透入了新月沃地,并在和亚洲文明的博弈中,占据有利地位。
  
  总的来说,在面对一个实力足以超越埃及的,强大帝国的时候,非利士平原所能到的缓冲作用还是有限的。特别是这个帝国,能够从海路直接攻击埃及本土时(典型的就是罗马帝国)。不过在犹太人控制迦南,以及试图从埃及返回迦南时,横亘在非利士平原的“非利士人”,却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正因为如此,出埃及之后的犹太人,并没有选择经由非利士平原,进入迦南腹的方案。他们甚至没有敢于经由埃及人布设在西奈半岛沿海地区的那些据点东进,而是在进入西奈半岛之后就变线向南,沿着西奈半岛的边缘荒漠,走出了一条“V”字形路线,进入非利亚平原南部的“内盖夫荒漠”。随后又跨越环境同样恶劣的阿拉伯谷地,由约旦河东岸高地绕过死海,回到约旦河谷。
  
  按照犹太人自己的记载,他们走的这条曲折路线花了四十年时间,至于为什么要花那么久的时间,自然各种版本的说法,为之解读(最为煽情,也最为文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不让生为奴隶的一代人,跨过约旦河”)。只不过这些目前不是我们的关注重点,我们更关注的是,非利士平原的地理结构、地缘价值,和犹太人当初在荒漠之中漂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犹太教义得以诞生),对当今的巴勒斯坦地区的地缘结构有什么样的影响。很快我们就会发现,一如当年非利士人是法老布设在阿拉伯半岛上的一颗棋子一样,现在的加沙地带,对于阿拉伯人的埃及来说,也据有同样的战略价值。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对于埃及的价值,巴勒斯坦人现在要和以色列人谈判建国的土地,就只有“约旦河西岸”这一个地缘板块了。

在犹太人占据迦南之地的同时,也是非利士人强大的时期,基于有埃及这样一个强盛王朝在后面撑腰,犹太人最终并没有得到非利士平原。也就是说,实际上“非利士平原”这个地理单元,倒也算不上是犹太人的祖地了。单从民族感情上来看,西奈、内盖夫这两片荒漠之地,对犹太民族的意义反而更大。毕竟犹太教作为一个独立的意识形态,就是在这荒漠中盘亘的数十年间形成的。
  说到这里,可能有很多朋友注意到了,在描述这片大家眼中的不毛之地时,我并没有用一般国内地图上,习惯标注的“沙漠”,而是用了“荒漠”这个标签。这是因为,“沙漠”这个概念,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是有一个固定的概念存在的,那就是了无绿意,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黄沙。而实际上,在大多数被定义为沙漠的地区,内部结构也是有区别的。在我们印象当中的那种全部沙化的地貌,那些尚未完全风化为沙粒状的石漠化地貌,也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形式。在蒙古高原之上,这种地貌被称之为“戈壁”。二者之间的本质区别在于,除了那些因为商业、军事等行动,在做足准备情况下穿越它们的旅行者外,真正的沙漠之地本身是无法支撑人类生存的。在地缘博弈当中,通常也只是当作纯粹的地理屏障来定位地缘属性的;至于后者,由于还处在沙漠进行时,水源和土壤条件相对较好(只是相对沙漠了),会有一些顽强动、植物生存其间。这也为那些耐旱的游牧民族生存游走其间,提供了物质基础。而这些游牧民族,能够并且愿意长期生存在荒漠地区,并有机会作为一支重要力量和其他地缘板块展开博弈,与他们能够控制商道而获取额外利益是分不开的(中东的地理结构,使得那些农业板块之间的陆地交通线,必须经过荒漠地区)。
  
  弄清了“荒漠”和“沙漠”的区别,我们也就清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管是女作家三毛喜欢的 “撒哈拉大沙漠”,还是犹太人穿越西奈、内盖夫沙漠,其实都是沙漠、石漠相间的地区。对于他们来说,在其中选择相对生存条件较好的地点生存(重要标志,就是有水源),是一种必然的选择。而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如何阻止土地石漠、沙漠化,甚至将已经荒漠化的土地,逆向转化为农业用地,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在这方面,已经重新开发迦南之地百年之久的犹太人,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在犹太人看来,只有把上帝赐予的这片土地,重新经营为“流着蜜与奶的土地”,才能够真正完成救赎。更为现实的问题是,他们已经不可能再通过武力或交换,获得新的土地了,只有把目光锁定在那些绝大多数人都视为不毛之地的荒漠化地区,犹太人才能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理论上,如果以色列能够把占国土面积一半的荒漠化地区,都转化为农业用地,犹太人在中东的生存空间和实力,也会有成倍的增长。
  
  不管是要逆向转化荒漠化地区,还是维持现有的土地,不被荒漠化,其中的关键都在于一个字——水。有水的话,这些问题都有解决的可能。就巴勒斯坦地区的地理结构来说,约旦河无疑是这片土地,地表水资源的主要提供者。一个试图在迦南之地占据主导地位的民族,是必须在约旦河谷,占据主导地位的。对于这一点,二千多年前的犹太人就已经十分清楚了。正因为此,从海法——特拉维夫一线登陆成功的犹太人,在依托海上交通线,将沙仑、亚柯两条沿海平原,作为重点经营板块的同时,开始了向约旦河谷渗透的征程。而在这个渗透的过程中,加利利山脉与中央高原之间的那条断裂带——以斯德仑谷地,也被作为一个重要的地理单元,成为了犹太人势在必得的一个板块。
  
  以斯德仑谷地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是连接沿海平原和约旦河谷的战略通道,还在于它本身就是一片水资源充沛的低地。南北两侧高地汇集的雨水,在滋润山谷脚下的低地之后,再东向汇入约旦河。就这一战略通道的体量来看,并不比那两个沿海平原要小多少。对于渴望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的犹太人来说,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本身的农业潜力来看,以斯德仑谷地的价值都要高于非利士平原。

顶着世界上最精明商人的头衔,犹太人当然会计算好他们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锁定最有潜力和最有机会控制的地理单元进行突破,是犹太人“买回”迦南行动中的战略规划;而在迁入的犹太人当中达成共识,多点购入,渗透到一定时候自然连片,最终取得在此板块的优势地位(在人口有土地拥有量上压倒阿拉伯人),则是属于具体的战术手段了。正是这种战略战术的完美结合,犹太人才得以在建国的窗口出现之时(1947年),能够在亚柯、沙仑平原,以斯德仑谷地,取得地缘优势,并在巴、以分治方案中,得到这几个水源充沛的低地。不过我们昨天也说了,如果不能渗透进约旦河谷,就不能算真的取得巴勒斯坦地区。而约旦河谷当中,最具战略潜力的区域,并非像一般河流那样,在下游河口处,而是在中上游地区。在那里,北部的黑门山,西侧的加利利山脉,以及东侧的戈兰高地之上,所汇集下来的河水,在三座高地之间,注入了两个盆状低地:胡拉盆地和加利利湖。
  
  说起“加利利湖”来,大家应该很自然联想到“加利利山脉”了。的确,这个湖的西侧就是加利利山脉。不过加利利山脉并非是湖水的唯一贡献者,东侧的戈兰高地,也一直在为加利利湖输送宝贵的淡水资源。因此,如果从战略上来看,如果你想完全控制加利利湖,就必须同时占据两侧的制高点。即使是在二千多年的圣经时代,人类尚无法通过控制河流的走向,来影响加利利湖区的生态环境时,这些水源充沛的高地如果被“异族”所控制,对犹太人的生存也是莫大的威胁。
  关于犹太人对加利利湖两侧高地的争夺,在随后解读中东战争的过程中,都会一一展开的。现实的问题是,在英国人所划定的,有明显边境线的“巴勒斯坦地区”中,加利利山脉的北部,以及戈兰高地,是被分别划给法国人控制之下的黎巴嫩和叙利亚的(也就是“大叙利亚地区”)。所以在尚处在复国准备阶段的犹太人那里,先从阿拉伯人手中,把环“加利利湖”的低地带购买在手才是最重要的。
  犹太人把环加利利湖地区,列为另一个重点渗透板块,并非只是看中湖边那些水量充足,可供农业生产的低地。更重要的是,加利利湖虽然不大(大约长20公里,宽10公里),但却足够深。和约旦河谷南端的“死海”一样,这也是西亚裂谷形成过程中,形成的一个深坑,其湖底海拔最深处,达到了—213米(水深48米)。虽然比不上死海那—400多米的低点,却也足以让“加利利湖”赢得“世界海拔最低淡水湖”的称号了(海拔最低的咸水湖,自然非死海莫属了)。作为约旦河谷当中,最大的天然湖泊(也可以说是唯一),控制加利利湖的意义在于,即使犹太人不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向约旦河下游渗透,他们也可以将这个天然水库中的湖水,引向自己所控制的地区。只是如果那样的话,可怜的约旦河下游及死海,就再也不能接收来自圣山之上的雪水了。即使是加利利山脉和戈兰高地上的雨水,也会被截流大半。
  加利利湖并非是约旦河谷中,唯一的盆地状低地。在它的北部,还有一个位于黑门山脚下的,面积与之相当的盆地——胡拉盆地。相比加利利湖那超低海拔,胡拉盆地那接近海平面的海拔就要“高”的多了。这种恰到好处的地理结构,让胡拉盆地即没有转化为加利利湖那样的天然水库;也没有天然成就适合人类居住、开发的平原,而是以一种界于平原和湖区之间的过度地貌:湿地存在的。除了胡拉盆地那略低于海平面的海拔之外,黑门山、加利利山、戈兰高地上流淌下来的河流,才是在整体干旱的阿拉伯半岛,出现这奇迹般存在的湿地的重要原因(这些过路的河水,最终都汇入加利利湖了)。
  假如让现在的环保主义者们来处理这块湿地的话,他们一定会兴奋不已,并竭尽所能要求相关国家给予保护的。事实上,如果这一区域始终在阿拉伯人控制之下,这个愿望也许能够实现。因为对于阿拉伯人来说,他们的原始生产方式更多的是靠天吃饭。这些湿地的边缘,固然能够为他们的牲畜提供食物和饮水,但就湿地本身来说,却没有去改造的源动力。然而当这类湿地,落入农耕民族的控制之下后,其命运几乎就不可避免的会发生转变了。这一点,相信几千年来一直在不懈改造自然,扩张耕地的中国人,是最有发言权的。即使是在几十年前,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那些热血青年,还在政府的组织之下,将东亚最后一块尚未开发的大型湿地——北大荒,转化为重要的粮食基地——三江平原。
  基于胡拉盆地的湿地性质,犹太人只需要在其周边有限的,适合居住的土地上购买、建立定居点,就能够在整个板块内取得人口上的优势了。这对于犹太人来说,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买卖。因为在1947年的巴、以分治方案中,犹太人凭借渗透胡拉盆地边缘所取得的人口优势,得以将整个盆地区,纳入以色列的法定领土之中。而仅仅是在三年之后,在遭受阿拉伯人突袭的第一次中东战争后(1948年),刚刚稳定住阵脚的犹太人,就开始着手疏浚河道,将这片植被茂盛的沼泽之地,变身成为面积达6000公顷的农田了。从技术上来看,改造这样一片沼泽地的难度,要比变沙漠为农田的难度低多了。如果犹太人能够一直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话,相信在古典时期,他们就已经完成这项任务了。至于那些多余的河水,自然也没有浪费。作为犹太人控制的另一个重要板块——加利利湖区,慷慨的敞开了它的胸怀,全盘接收了这些宝贵的水资源。同时,为了“善待”这些来之不易的水资源,以色列人还以加利利湖为起点,开挖一系列水利工程,以保证让湖水当中的每一份子,都只能滋润以色列的土地。至于约旦河谷下游地区的阿拉伯人,无论他们是被称为巴勒斯坦人,还是约旦人,都只能另辟蹊径的重新寻找水源了。

尽管我们把那些老大帝国的对外扩张行为,统称为“殖民主义”,但事实上, “殖民”本身并不是唯一甚至主要的扩张方式。原住民的文明程度,人数多少,土地本身是否适应欧洲人大规模定居等,都是是否真的采用殖民方式,坐实一块土的所需要考虑的因素。显而易见的是,虽然巴勒斯坦地区对于英国为首的海洋国家来说,非常重要。但这片贫瘠的土地,对于普通英国民众来说,是没有任何吸引力的。当然,如果欧洲人的主流意识形态,还是以宗教思想为主的话,相信也还是能够吸引到足够的移民,前往圣地的。就象中世纪的那些试图将圣地从“异教徒”手中夺回十字军那样。可惜的是,现在的欧洲人已经务实的多了,能够放眼全球的他们,所要考虑的因素要复杂的多。即使有足够多的宗教狂热人士,愿意移居耶路撒冷,英国人不会考虑用这种方式渗透巴基斯坦的。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相当于把阿拉伯人推向土耳其人一边,并掀起一场新的宗教战争。为了宗教上的理由,去承担如此之大的地缘政治风险,实在是不划算。
  虽然英国人再也不会仅仅出于宗教因素,去移民巴勒斯坦地区,但这并不妨碍犹太人会这样去做。对于英国人来说,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的出现,并非是英国战略布局的一部分。不过从客观效果来看,却让他们的手中又多了一张牌。一方面,和这些在欧洲已经生活了上千年的犹太人打交道,要远比和那些完全处于两个世界的阿拉伯人打交道容易的多;另一方面,这些丧失土地达两千多年,却又对土地无比珍惜的犹太人,在挖掘巴勒斯坦地区农业潜力上所做的努力,也是促使英国人下决心认可犹太复国主义的原因之一。在英国人看来,既然巴勒斯坦地区已经是自己的利益所在,那么有人愿意付出努力,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富庶,总好过让它继续向荒漠化转变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