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7到18世纪,在欧洲王室和贵族的宫殿城堡里,广泛陈列着一种进口家具,它们有一个奇异的名字：科罗曼多家具，以屏风居多,表面涂漆、纹饰华丽而有立体感，图案内容大多富有东方情调。那么，科罗曼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科罗曼多,“海上丝路”的中转站


据考证,科罗曼多（Coromandel）是一个古地名，包括印度东南沿海和斯里兰卡的西北部海岸。历史上,这里是一片渔村,从未生产过家具，但是由于地处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间,扼守欧亚非三大洲的交通门户，因此从16世纪开始,这里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枢纽,各国商人从东亚和东南亚收购来的大批货物在这里集散。其中就有这类风格独特的漆木家具,由于欧洲买家此前从未见过,而卖家又对货物来源守口如瓶，只得用称之为科罗曼多家具。这种中转站取代产地的例子在古代并不罕见，就像当年新疆哈密王向康熙皇帝进献甜瓜，瓜并非产自哈密，而是出自与哈密相邻的鄯善县，最终却以哈密瓜闻名天下。那么，隐藏在科罗曼多背后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根据学者对科罗曼多家具的研究,发现其漆艺制作手法与日本、琉球、朝鲜等亚洲其他漆器产地完全不同,应为中国特有的款彩技法。世界首部漆艺专著、中国明代的《髹饰录》对款彩的解释是“阴刻文图,如打本之印板,而陷众色,故名”，也就是说它类似于版画，以刷完漆的平面为准进行雕刻，雕下去的部位再全部重新涂上色漆。然而这些款彩家具究竟其产自中国哪个地区，专家们一直有争议，有人认为产自当时的主要外贸港口广州，有人认为其风格接近北京、山西一带的北派“大雕填”漆器，但都没有过硬的证据。本世纪初，收藏家马未都从美国购得一款清代初期花鸟图案的科罗曼多屏风，整套十二片，非常完整。一个偶然的机会，马未都发现屏风的腿底下刻着字，把字连起来一念是：“维扬姚某监雕填漆屏。”于是真相浮出水面，这种有着印度名字的科罗曼多屏风原来是扬州漆器。


（世界最早漆艺专著：《髹饰录》）


“甲于古今，冠乎天下”的扬州漆木器

从款彩屏风的收藏情况看，除近年回流国内的藏品之外，明清时期完整的款彩屏风基本都在美国和欧洲，大概有几百套。这一方面说明国内过去对它重视不够，没有有意识地保护。另一方面，也说明当时款彩屏风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出口商品，被外贸商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大量运往欧洲。家具不同于瓷器、丝织品和小件漆器，由于运输成本极高，在古代很少被列为跨国贸易的对象。17世纪的欧洲，自己能够生产家具，为何要辗转万里，收购中国的漆器屏风呢。原因只有一个，质量太好了。文学家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记载：“维扬之木器，姑苏之竹器，可谓甲于古今，冠乎天下矣。”当时扬州经济发达，木工水平非常高，加上独步天下的漆器技艺，无怪乎扬州的漆艺家具能远销重洋。

从海外收藏和近年来回流的款彩屏风看，题材种类繁多，有山水、花鸟、历史故事、仕女人物等，如“汉宫春晓”、“大富贵亦寿考”等题材，大多含有吉祥寓意，屏风背面往往题有吉语文字，还有将黄花梨等明式硬木家具与漆艺相结合的精品。可以想象，当款彩屏风出现的时候，欧洲商人一看就惊呆了，中国怎么有如此漂亮的艺术品呢！精明的商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牟利机会，根据相关贸易史料推算，大约17世纪起，英国东印度公司等机构已经大量收购这种款彩屏风，为垄断市场，他们对真实产地一直秘而不宣，都是私下运输出境，抵达印度科罗曼多海岸的贸易站换船转运时，才变成公开贸易运往欧洲。最终，这些扬州漆艺家具带着“印度渔村品牌”在欧洲豪门定居。


(清代款彩花鸟漆器屏风)

对后世的影响：催生欧洲“山寨”漆器与洛可可艺术

中国漆艺家具传入欧洲后，荷兰、意大利、英国、法国等地都出现了购藏的热潮，但是“科罗曼多”家具虽好，奈何身价太高，不是普通平民所能问津的。于是欧洲人开始了“山寨”仿制之路。由于原料大漆产自于东亚的漆树，无法在欧洲生长，于是欧洲人用树胶漆或虫漆仿制中国漆器。17世纪后期到18世纪，欧洲的山寨漆器进入了鼎盛时代，法国漆艺家马丁兄弟仿照中国漆发明了“马丁漆”，为王室装饰凡尔赛宫的室内与家具，赢得了国王和大学者伏尔泰的高度赞誉。而在1772年出版的法国漆艺专著《漆绘与镀金工艺》的章节标题中，更是直接了当地体现了山寨仿品的终极目标——“如何模仿中国漆器”，“如何用斯帕的形式制造中国漆器”等。

中国漆艺更深层次的影响则体现在艺术设计领域，18世纪，欧洲最有名的漆艺“粉丝”要数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情人蓬巴杜夫人，她被视为全欧洲的时尚女王，在她的收藏品中，中国的漆器柜橱、梳妆台、家具、屏风等数量之多令人叹为观止。在蓬巴杜夫人的影响下，国王路易十五在宫殿里开辟多个专门陈设东方艺术品的“中国房间”，房间中心位置往往是中国漆器家具或屏风。宫廷里的中国风很快影响了全社会的审美趣味，室内装饰设计变得越来越精致，关于中国的主题或 ‘中国方式’的装饰受到热捧，作品色彩讲究艳丽夺目，主题轻松愉快。因此，有研究者认为，如果没有中国漆艺和瓷器的流行，从法国兴起、盛行于欧洲的洛可可艺术风格，可能难以出现。连当时最典型的洛可可风格艺术家、宫廷首席画师布歇也收藏了八扇来自东方的花鸟漆器屏风。虽然布歇不清楚科罗曼多屏风的真正产地，扬州的漆器工匠也不知道法兰西的存在，但是通过海上丝绸之路的一线相牵，中国工匠和欧洲艺术家早已是心有灵犀了。



（蓬巴杜夫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