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国的软实力

◎苗炜

昔日英帝国的海军舰队为女王的荣耀而游弋世界,如今也有三条邮轮为“威廉王子大婚”而展开航行。冠达邮轮的这三条船都将直播婚礼,并且安排“皇家下午茶”、“皇室大婚纪念晚宴”和“皇家舞会”。“玛丽女王2号”4月26日从纽约启程开赴南安普顿,“维多利亚女王号”4月24日启程巡游地中海,“伊丽莎白女王号”4月19日前往加纳里群岛。英航为美国游客提供的报价是1096英镑,包括机票和伦敦的三晚住宿,其中一个噱头是前往一家老英国餐厅。我们还不知道威廉王子的婚宴菜单,但那里的主厨按照维多利亚女王和伊丽莎白女王的婚礼菜单推出了“纪念晚餐”。

阿尔伯特王子当年入赘英国皇室,给自己定下的准则是:“在一切事情上都高尚,有丈夫气,有王者风”;“为他的新国家的利益而生活,牺牲自己”;“为一种伟大目标而运用权力——增进人类众生的幸福”。维多利亚女王希望议会能给丈夫一个爵位,遭到反对;希望丈夫能得到5万英镑的年薪,被削减到3万。尽管英国在维多利亚女王时期达到了帝国的巅峰状态,但限制王权有更悠久的历史。阿尔伯特王子对英国的最大贡献是1851年的“世界博览会”,维多利亚女王这样描述世博会开幕之日——“最美丽、最堂皇、最惊心动魄的空前大观,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得意的日子。阿尔伯特的最亲爱的名字将因此而永垂不朽,他自己的、我自己的国家也显出她配受此洪祚。”

那时候的欧洲大陆,国家与皇室似乎还如同体婴儿,沙皇的俄国,普鲁士的威廉四世。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大陆的皇室或被消灭,或成摆设,但英国王室还散发着自己的影响力。

1935年,乔治五世登基25周年庆典在伦敦举行,坎特伯雷大主教在演讲中说:“我们的民族经历了世界大战这场最艰难的考验,我们度过了艰苦奋斗的日子,我们的商贸活动和工业生产得到了复苏。抛开这些表象,我们还能发现更深层的暗流涌动——人们精神上的统一、信赖和牢不可破。王权意识是这种精神的中心体现。”乔治五世就是电影《国王的演讲》中的那位老国王,他和BBC开创了英国国王发表圣诞演讲的传统,他的传记作者将他描述为崇尚道德、克己复礼的典范,希望中产阶级把他当成行为楷模——有信仰,有责任感,诚实,勇敢,平和,宽容,正直,率直。

从《国王的演讲》这部电影,我们能粗略了解后来的故事。爱德华八世退位,跟着辛普森夫人去演绎“不爱江山爱美人”;结巴的国王乔治六世即位,他在家里给两个可爱的小公主讲故事,那个大点儿的就是伊丽莎白公主,小点儿的就是玛格丽特公主。在“二战”期间,伊丽莎白公主的影像也时不时地会透露给公众,好像是另一个秀兰·邓波儿,给艰难时世中的人们带来安慰与希望。在“二战”胜利日那天,乔治六世和王后,带着两位公主出现在白金汉宫的阳台上——就是2011年4月29日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将出现的那个阳台——他们分列两边,将中间的位置让给首相丘吉尔,他们接受民众的欢呼。

《经济学家》杂志的主编沃尔特·巴基霍特在1867年出版的一本文集中曾这样阐述君主立宪制——“君主制作为一种强有力的政体,它存在的最好理由就在于,它是一种人们可以理解的政府形式。一个宪章的主体,一次集会的行为,政党之间的权力斗争,一股思潮的默默风行,所有这一切都是非常复杂的因素交错在一起,让人难以辨清,而且很容易误导民众。与之相比,一个个体行为的意愿,一个个体精神的表达,这都是容易理解的,每个人都懂,而且没有人会把这些东西遗忘。”巴基霍特提供的王室之道却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在君主制国家,“国民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要看他如何做有意义的事”,同时,“保持宫廷内的神秘感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爱德华八世通过电影纪录片塑造了风流倜傥的王子形象,伊丽莎白公主的形象是通过宫廷御用摄影师塞瑟尔·贝通传递的,在那些照片中,小公主总是神采奕奕,充满自豪,无忧无虑。等到1947年伊丽莎白和菲利普亲王大婚之时,伦敦一些有钱人家可以通过电视来收看婚礼的场面了。“二战”后的英国,肉和糖都要凭票供应,公主大婚,每个学龄儿童都可以收到一个甜面包圈,每个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寡妇可以收到一盒罐头,附带公主的慰问卡片。英国人享受了一周的假期。起初有传言说,伊丽莎白公主的婚纱要到法国去定做,这让英国纺织工人非常愤怒,王室不得不辟谣——只有几米长的布料来自法国,剩下的都是英国纺织厂出产。婚后一年,伊丽莎白怀孕的消息传出,白金汉宫的仓库里就堆满了民众寄来的礼物——手工做的婴儿服,手工缝的尿布,奶瓶等等。数千人聚集在白金汉宫外面给即将出生的小王子祈祷,祝愿他长命百岁,生下来的这位自然就是查尔斯王子。

2011年4月21日,伊丽莎白女王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参加了王室濯足节布施活动,这项在复活节前举行的活动已有数百年历史,王室成员要向贫困老年人派发布施硬币,当天过生日的85岁的女王向85名老头儿和85名老太太分发了85便士的硬币。伊丽莎白二世已经成为英国历史上最长寿的君主,她在16岁时就说过:“我的一生,不论长短,都将奉献给你们,奉献给属于我们所有人的伟大的王室。”如今,她已在位59年。现年62岁的查尔斯王储在1952年2月6日成为英国王位法定继承人,截至4月20日,他已经在王储位置上度过59年2个月零14天,创下了王位等待的新纪录。此前,英国王室等待继位时间最长者为爱德华七世,他1841年11月9日出生后即成为王储,1901年1月22日继承王位。

伊丽莎白女王和菲利普亲王是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后背影。他们继承了古老英国王室的传统,同时他们的人生伴随着英国的衰落。“印度皇帝”的称号早成为明日黄花,奉其为领袖的英联邦国家越来越少。女王的脸上写着这个世纪的历史,苏伊士运河危机、披头士、性手枪、老大哥、伊拉克战争、大罢工,值得惊叹的是,女王在所有的场合都表现得恰如其分,试图用微笑说服所有人。他们象征着责任的重量和岁月的加持,但他们的子孙已经不具备这种能力,他们的子孙和电话性爱、酒吧、公开流泪、婚外情缠绕在一起。王室曾经是英国式家庭价值观的典范,如今这个典范作用面临崩塌。威廉是最后的希望,无论从传统还是现代价值观来看,他都是个好孩子。

英国王室的婚姻曾经有非凡的影响,亨利八世的淫乱,“童真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与埃塞克斯伯爵的爱恨都改写了历史,并提供了血腥的八卦故事。后来的王室婚姻相对来说要简单,《王室杂志》的主编英格里德·西伍德说:“如果说承诺是婚姻的首要元素,对皇室家庭来说,承诺就更为重要。他们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无处逃避。生活在一起,度假在一起,每个成员做什么事情都要让其他成员感到舒服,得到他们的支持,每个人都要确保他们的共同生活是可以忍受的,而又不沦为一种幽闭恐怖。王室家庭的首要任务是维持稳定,王室家庭不许其成员有个人问题。”西伍德曾经在戴安娜婚礼转播中担任解说,也目睹查尔斯王子与戴安娜的疏远和离异。

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1981年的大婚也曾是一个“童话般的婚礼”,但实际上,我们会淡忘。王子上一次婚礼才过去没几年,那是查尔斯迎娶卡米拉。2005年4月,英国皇室上第一次王子再婚,查尔斯王子最初定下的日子,赶上了教皇保罗二世的葬礼,不得不改期。再婚婚礼是在温莎城堡的圣乔治教堂举行,据报道,参加典礼者大多是敷衍了事的态度。全英国收看婚礼直播的不过只有700万人。路透社的评论说,王室的吸引力在下降。1981年,大卫·卡梅伦才14岁,为了看查尔斯和戴安娜的马车,他躲在海德公园里过夜。如今,首相卡梅伦听到威廉和凯特订婚的消息时,把拳头砸在办公桌上,他说:“这真是太好了!”

威廉和凯特的订婚照片是摄影师马里奥·特斯蒂诺(Mario Testino)的作品,这位时尚界著名的大师为戴安娜和麦当娜拍摄的照片都堪称杰作。他说:“我虽然没有拍摄过凯特王妃,但我确信她是一个完美的拍摄对象,自然、优雅、个性开放。”他在拍摄那天帮助凯特王妃选好了衣服,拍摄过程中播放着法国歌手妲丽达(Dalida)的歌曲,他当年给戴安娜拍照时也选择这盘CD以帮助王妃放松。“两个相爱的人是最有表现力的,这就是我照片的重点。”2月份,凯特和威廉王子订婚后首次出现在公众场合,她的大衣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泰晤士报》的记者调查,这件衣服凯特曾经穿过一次,这次做了一些修改,腿部短了20厘米。这样做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突出她美丽的腿部线条,同时也在传递信号,王室不代表着奢靡,在经济不景气的当下,王室也愿意节省开支。

这场不太奢靡的婚礼将耗资2500万英镑。4月29日婚礼当天,预计有8000名电视工作者在伦敦街头参与转播,全球预计有20亿电视观众收看,这超过1981年查尔斯、戴安娜婚礼的收看人数,当时是7.5亿人。对于英国来说,这场婚礼好像一场艰苦而无聊的足球比赛的中场休息时间,从2010年8月开始,因为节省公共开支的预案,不断有英国人走上街头抗议。婚礼的那几天让英国的天空晴朗起来:没有罢工、没有政治,包括反对君主制在内的一切集会都未被允许。凯特将成为英国王室中第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王妃,威廉和凯特也是王室历史中未婚同居的第一对。普通人看来并不新奇的大学教育与同居,在英国王室那里就成为“与时俱进”的事物,美国西北大学研究英国现代史的黛博拉·科恩教授说:“在戴安娜王妃去世之后,英国王室已经意识到他们的僵硬规则要做出改变,变得更像普通人家,更符合他们的利益,这场婚礼将使王室有新的吸引力。”凯特来自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她在大学修艺术史专业表明一个信息:我没有就业压力。她和威廉是同学,他们都喜欢体育,威廉王子喜欢马球,凯特却对马鬃毛过敏,但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可比查尔斯王子与戴安娜的共同点多多了。他们相恋8年,这才是稳固婚姻的基础。

英国BBC政治节目主持人派克斯曼(Jeremy Paxman)写过一本书,说传统的英国王室早在克伦威尔的资产阶级革命时就结束了。现在的英国王室更像一个机构,只负责传达“快乐、幸福、稳定”这种价值观。他说,工业革命以后,宗教的地位日渐式微,在英国,唯一崇高而神秘的就只剩下王室了。王室代表了英国人日常生活中的诗意,没有了诗意,政治令人生厌的面目就更加明显。

温莎家族王室,9个大佬,1200个雇员,每年从国家拿走3800万欧元,另外他们各自还有收入来源,如今招进了一个新的终身员工,此后凯特将陪着他们一起表演。英国王室早就褪去了帝王的光环,他们需要仰仗民主制度来存活,王室和民众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关系,王室需要体面,民众需要魔法。王室的仪式能给人们带来存在感,如萧伯纳所说:“人们对有关王室的一切从来不会感到无聊,这是一个精心制作的集体幻觉。”

最近这段日子里,伦敦城就像一本在春天的阳光下翻开的童话书,公园里的树、城市里的喷泉、铜像和维多利亚女王纪念碑都在提醒人们,这个美好的城市才是王室唯一的家。英国士兵在阿富汗和利比亚强行推行民主观念的时候,他们的战友在国内为了王室的一场婚礼欢呼雀跃,在西方民主国家,这种事只可能出现在英国。王室的婚礼象征着一种自上而下的秩序,王室要保持自身的延续,而普通人有了足可仰望和窥探的对象而感到满足。王室的魔法在新时代显得笨拙,但英国社会依然需要这种催眠。他们借助这种仪式回到那个山河永固的时代,回到世界在动荡之前的样子。

可以预见的是,这场婚礼将完美进行,王子和王妃发誓一生忠贞不渝,如这个国家的价值观。这是一个老王国的软实力的集中展现:一种传承,一种变幻万千中的刻意保守,略显滑稽的尊严感和英国人忸怩的社交障碍相互应和。古罗马之后又一个培育出自己精英阶层的帝国,人人避讳谈起又处处存在的阶级意识,如王尔德所说,王室的存在不关乎法理而关乎情感,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感知。■

王室婚礼之所以引起轰动,因为那是完全按传统进行的仪式,其中的繁文缛节已成了活化石。

记者◎李孟苏

上午10点50分之前

伯克郡巴克伯里村

英格兰乡村塑造出的王妃

4月29日早上8点,伯克郡巴克伯里村(Bucklebury)的“肩胛骨”酒馆(Bladebone)的派对将准时开始,第一个节目是婚礼早餐,然后是英格兰乡间传统的游乐会。我看到,酒馆老板已经在聚会的草地上装了巨大的电视屏幕,以便邻居们可以看到村里米德尔顿家小姐出嫁的现场画面。“凯特一家,还有王子是我们酒馆的常客。她是我们的骄傲。”圆脸蛋红扑扑的酒馆女孩告诉我。凯特是准王妃凯瑟琳·伊丽莎白·米德尔顿第一个名字的简称。

29日之前,凯特的家在巴克伯里村。伯克郡位于伦敦以南,是英国最适宜乡间生活的地区之一,很多富人、明星如果购买乡下的别业,会首选伯克郡。音乐剧大师韦伯4000英亩的大庄园就在伯克郡,距凯特家不远。这是什么样的乡村?

从伦敦帕丁顿火车站出发,到伯克郡雷丁(Reading)转慢车去纽伯里(Newbury)。1982年1月9日,凯特在雷丁市内的皇家雷丁医院出生。5个月后的6月21日,48公里外的伦敦圣玛丽医院,威廉王子出生。他和弟弟哈里王子是仅有的在市民医院出生的王室成员。接生的妇科大夫没有贵族头衔,这也破了王室传统。威廉出生的时刻,皇家乘骑炮兵团曾鸣枪庆贺,伦敦市中心地区都听得见。

纽伯里从行政划分上是个镇,从这儿再坐101路郊区汽车可以到巴克伯里村。上车买车票时,司机听说我去巴克伯里,问:“这个村子很分散,你具体去哪儿?”我正踌躇该怎么回答,他点了点头:“嗯,米德尔顿!到地方我会叫你的。”

公交车上的乘客只有三五个,开出镇子后在一个个村子中绕来绕去。村庄彼此相连,更像城区边缘的富裕社区,住宅多为独栋,不管新老都一副笃定神气的模样,并带个整洁小巧的前花园。巴克伯里村距纽伯里镇仅8公里,却走了40多分钟才到。穿过一大片橡树林和牧场,公交车停在一看就是村子中心的地方。司机停下车说:“这就是巴克伯里,巴克伯里由3个小村组成,米德尔顿家在‘礼拜堂’村(Chapel Row),还在前面,我会把你放在最合适的地方。”又往前走了1000多米,车在一个小三岔路口停下,司机指着一片橡树林说:“那边,就是米德尔顿家的房子。”

四周安静极了,看不到一个人,每户住家都有大片树林或绿地,因此很分散。树林里橡树最多。米尔德顿家的盾形纹章经王室授权、批准,刚刚设计完成,纹章上有3片橡树叶子。据说凯特参与了设计,或许巴克伯里的橡树给了她灵感?在大路上是看不到凯特家的。沿着岔路向树林深处走,看见一栋呈十字形的红砖住宅,很大,一人高的树篱修得整整齐齐。凯特家有5口人,这住宅的卧室一定在4个以上。院子旁边有一片圈起来的绿地,木栅门敞开着。英国有部《乡村通行法案》,允许步行者在英国所有乡间土地上通行,因此我走了进去。绿地显然是凯特家的产业,大得望不到边,没有像查尔斯王子那样养安格斯牛,就这么种着草。2008年,威廉王子为向女友炫耀,驾驶皇家空军的运输直升机飞到凯特家,飞机可能就停在这片草地上。真正的灰姑娘是不可能与王子相爱的。和王子恋爱的成本很高,若没有实业家父母的财富支持,凯特如何与王子到瑞士滑雪、去肯尼亚打猎、在伦敦最高级的会员俱乐部喝酒呢?

突然听到有人说话:“需要我帮忙吗?”扭头一看,是位40多岁、身材苗条的女人,和凯特的妈妈长得很像。她的表情、语调都很克制,但感觉她很不耐烦,告诉我“这是私人产业”。从这一天的报纸上我知道米德尔顿夫人近几天在伦敦,或许此人是凯特家的某位亲戚?她拒绝回答我任何关于凯特、结婚、王室的问题。紧跟着我走出绿地,反手把木栅门锁上。

我走回方才路过的村子中心,进了“肩胛骨”酒馆。酒保建议我要杯淡色啤酒,“本地啤酒厂出的”。他告诉我,酒馆从17世纪中期开始经营,现在用的红砖房建造年代已不可考。“肩胛骨”的名字是1666年起的。那一年人们在附近河谷里发现一块古生物残留的骸骨,人们猜测是史前猎人在这儿打死了一头猛犸象。酒馆老板把残骨用铜片密封起来,挂在酒馆正门前做招牌。酒保带我到门口,指着门上方一个黄澄澄的“斧头”说:“那就是大象的骨头,铜皮经常换,所以骨头在里面保存得很好。”

酒保告诉我,米德尔顿家在这一带已经生活了30年。凯特的父亲迈克尔今年61岁,妈妈卡萝尔55岁,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们都在英航做乘务员,由此相识相爱。1980年他们结婚,在附近另一个村子布拉德菲尔德(Bradfield)买了房子,是栋朴素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二层红砖房。1987年,夫妇二人开始做派对物品邮购生意,获得成功,才搬来巴克伯里。现在的房子是老农舍翻新的,有5个卧室。“卡萝尔是全家的主心骨,开公司就是她的主意。她很有凝聚力,米德尔顿家的成员关系很紧密。”米德尔顿全家热心参加社区演出,和邻居们都很熟悉,在村里很有声望,“他们家绝对符合王室的道德责任标准”。

英国媒体显然也注意到卡萝尔是家中的顶梁柱,基本不提父亲迈克尔。媒体,尤其是小报,呈现出的是野心勃勃向上流社会攀爬的卡萝尔。说她处心积虑从小就为女儿灌输“当王妃”的思想,让孩子加入英国国教圣公会,让女儿上圣安德鲁斯大学以和威廉同学;嘲笑她不懂社交礼仪,觐见女王时说不正式的问候语。其实她和丈夫在今年4月20日才第一次见到女王。坐我旁边桌子吃饭的一位中年男子说,卡萝尔以自己认为重要的方式教育子女,尽可能给他们创造最好的成长环境,他们夫妇努力赚钱、换大房子,都是为了孩子。他们把孩子送进每年学费2万英镑的私立学校上学,带着他们积极参与社区活动。“米德尔顿家的孩子很受欢迎。他们养育了一个获得王子心的女儿,这是他们的荣誉。我担心很多人仍旧纠缠于阶级问题,永远不愿忘记米德尔顿家是中产阶级。”

凯特擅长体育运动,是出色的女子曲棍球手,热爱乡村生活,而温莎家族是典型的英格兰乡村贵族,凯特和他们拥有相同的生活方式和趣味。中学同学评价她“头脑冷静,脚踏实地”。和威廉的10年恋情看得出她很能忍耐,所以得了个绰号“等候的凯特”。威廉的性格比较优柔寡断,查尔斯和女王都认识到平民女孩凯特的优点可以与威廉互补。很快,女王邀请凯特坐进了她在阿斯科特赛马会上的包厢。英国最著名的阿斯科特赛马会就在伯克郡举办。

凯特和威廉宣布,希望参加婚礼的宾客不要送礼物,改为向他们设立的反欺侮慈善组织捐款。据说凯特从小就因完美深得老师喜爱,常受到同学的欺负。这些说法是真是假无法判断,但米德尔顿母女受到媒体的欺凌倒是事实。前几天的《每日邮报》上有整版报道,标题是《噢,卡萝尔!当你穿得和女儿一样的时候,胜者只有一人》,讽刺她不顾年龄扮嫩,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和女儿成一对姐妹花。在订婚前,米德尔顿家没有得到王室新闻办公室、公关部门的支持,不管他们如何解释,哪怕发表正式的声明,都无济于事,只能逆来顺受。

米德尔顿夫妇也出过差错。他们不恰当地在家族企业的网站上用凯特来推销自家生意,卡萝尔还在观看威廉王子桑德赫斯特军校的毕业阅兵式时不停地嚼戒烟口香糖。凯特27岁的妹妹皮帕除了帮父母打理生意,还在一家派对策划公司做兼职——这工作一看就是做上流阶层生意的。23岁的弟弟詹姆斯,从爱丁堡大学英文专业退学,成立了一家蛋糕制作公司,作为对父母生意的补充。去年,名人八卦周刊《Hello!》21周年庆,邀请他制作了21个蛋糕。很难说这不是姐姐当王妃带来的效应。

村里刚落成一座教区教堂“万圣堂”。牧师向我介绍了巴克伯里的历史。巴克伯里是个古老的村子,考古学家曾在附近发现古罗马人(43~408年为罗马人统治英格兰时期)的遗迹,不过今天村子的样貌是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7世纪至1066年)形成的。它曾是封建领主的领地,诺曼征服时期还是重要的军事要塞,从名字中的“伯里”就可知。村子里有座圣母玛利亚教堂,正是诺曼人所建。19世纪中期以后,铁路得以大力发展,这里逐渐发展为中上阶级的乡间度假地,尤其是凯特家所在的礼拜堂村。

国教至今还在巴克伯里的社区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巴克伯里是国教圣公会的一个堂区,掌管着一个很大的教区,也就是说它有自己的教堂和牧师,是主教区的一部分。这里的居民去自己的教堂,出生、婚姻、死亡的详细情况都要登记在专门的册子——堂区记事簿上。88%的英国人在填表时会写是“国教徒”,但这些人中大多数只在葬礼时才与教堂发生联系。大多数英国人不受洗,只有50%的人在教堂结婚,但巴克伯里的宗教生活稳定持续,一如此地200年不变的田园风景。我又想到在纽伯里,以及这一路没有看到非洲裔移民和中国餐馆,这似乎暗示了伯克郡保守的、中产阶级的特性。

牧师告诉我,米德尔顿夫妇也是在教堂结的婚。凯特刚过半岁,在布拉德菲尔德村的圣安德鲁教堂受了洗礼。当年的洗礼仪式很温情圆满,婴儿凯特的“两个小脸蛋圆圆的”,穿着长长的白色受洗礼长袍;卡萝尔穿条劳拉·阿什莉牌(Laura Ashley)的连衣裙。巧合的是,凯特受洗第二天,威廉出生。1982年8月4日,王太后82岁生日那天,威廉在白金汉宫的音乐宴会厅受洗。他穿件王室传统的镶着著名霍尼顿花边的洗礼罩袍,由坎特伯雷大主教为他施洗、祝福,镀银的洗礼盆上有百合花图案,盆里的水是从约旦河打来的。凯特两岁时曾随父母工作调动,在约旦的安曼生活了两年多。

在这位牧师看来,米德尔顿夫妇是国教徒,让女儿凯特受洗毫不奇怪,更和“野心”扯不上。今年3月,伦敦主教向凯特施了坚信礼。按基督教教义,受洗礼后还要受坚信礼才能成为教会的正式信徒。英国《王室婚姻法》规定,君主、王位继承人的结婚对象必须是国教徒。因此凯特在结婚前受坚信礼是必要的。

我回到“肩胛骨”酒馆等回纽伯里的公交车,翻酒馆里的当地报纸《纽伯里周报》,里面有条新闻说,巴克伯里行政委员会计划在婚礼当天举办数千人的庆贺茶会,但费用问题仍在争论中。酒保对我说,村里人担心婚礼会再一次把喜欢八卦的人吸引来。2007年威廉和凯特短暂分手,去年宣布订婚,村里因此挤满记者,世界各地的记者挤在凯特家门前的小路上,造成了交通堵塞。来巴克伯里之前,我曾给伯克郡一家旅行社默顿(Montons Travel)打电话,想报名参加他们组织的“凯特家乡之旅”。接电话的男子说,这个旅游项目已经取消了,“媒体曝光了大量细节,客人们不再有兴趣亲眼去看”。他们只组过3次团,参加者都是各国媒体的记者。英国一份全国性媒体讽刺其为“胡闹之旅”,毫无皇家体验,倒像斯劳一日游。斯劳(Slough)是伦敦和雷丁之间的一个小镇,建有大型工业园区,喜剧连续剧《办公室》把背景设在斯劳,让小镇出了名。但我猜测,默顿旅行社的旅游路线受到了抗议。巴克伯里行政区主席对BBC说:“居民们决定长期保护凯特,我们尊重她的隐私。”他说,尽管此地“死水一潭”,也不愿意借王妃刺激经济发展。

回纽伯里的公交车驶过一家叫Spar的杂货店,车里一个带着3个男孩的年轻妈妈说:“知道吗,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夫妇被凯特邀去参加婚礼了,他们真幸运。”

11~12点

威斯敏斯特教堂

墓碑环绕的婚礼

10点51分,新娘凯特将在父亲、伴娘们的陪伴下,从白金汉宫附近的戈林酒店(Goring Hotel)乘坐女王的劳斯莱斯幻影专车前往威斯敏斯特教堂。婚礼前夜,准王妃和父母住在这家王室所有的豪华酒店里。从一开始,平民女孩凯特就破了一个传统:王室的新娘都是坐四轮大马车去教堂的,最常坐的是“玻璃马车”(Glass Coach)。这驾马车是1881年为伦敦市长生产的公务马车,1911年在乔治五世的加冕典礼上用过后,被编入王室马车队。作为王室婚礼用马车始于1922年,这一年,乔治五世的长公主玛丽结婚乘坐了它。这驾马车因为敞大的玻璃窗而得名,由于载过的新娘太多,也被叫做“新娘马车”。

教堂的报信钟声响起,新娘的汽车抵达教堂。这之前,8点10分,1900名宾客从北门进入教堂;10点10分,威廉王子和伴郎哈里王子抵达,在教堂里的圣母堂内等候;20分,外国王室代表抵达;40分,安妮公主、安德鲁王子等英国王室成员抵达;45分,女王夫妇和查尔斯王储驾到;48分,花童们等候在门口;55分,神职人员组成的队伍排好了队。11点整,新娘一行人从正门——西门步入教堂,号手吹响小号,教堂里响起嘹亮的号声。凯特迎来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助理总管邓肯·杰弗里先生(Duncan Jeffery)带着我,从西门开始,沿着王子、准王妃将要行走的路线走了一遍。“箭在弦上,我们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受教堂总管斯蒂芬·兰帕德爵士(Sir Stephen Lamport)之托,杰弗里慷慨地给了我一上午时间。

他介绍说,教堂正式名称是威斯敏斯特圣彼得牧师团教堂(Collegiate Church of St Peter,Westminster),最早是960年时由一群僧侣在泰晤士河畔威斯敏斯特沼泽建的修道院。11世纪,英格兰国王爱德华(1042~1066年在位)得到罗马教皇的许可,不必离开战乱的英格兰前去罗马圣彼得教堂朝圣,但必须为圣彼得建一座大教堂。在修道院的基础上,1065年爱德华建起了威斯敏斯特教堂,他因此得绰号“忏悔者爱德华”。目前看到的建筑是亨利三世在1245年重建的,为教堂树立了壮丽宏伟的哥特风格,是英国罕见的以法国建筑方式建筑的哥特式教堂。“亨利三世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你看教堂内的拱顶,有钱的时候用整块石料,没钱就只能拿石材一片一片拼了。”杰弗里说,还有小部分是亨利七世在15世纪末建的。忏悔者爱德华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只留下一扇木门,造于1050年,仍安装在教堂内。

1066年,爱德华驾崩,遗体安葬于教堂。当年圣诞节,征服者威廉(1066~1087年在位)在此加冕,建立诺曼王朝。威廉创建了现代的英国君主政体,是第一个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的英格兰君主,此后威斯敏斯特教堂承担起加冕礼教堂的角色,和王室有了密切联系。英国历史上共有40位君主,除了爱德华五世、爱德华八世,其余38位都在这里加冕,最近的是1953年伊丽莎白二世的加冕礼。杰弗里指着西门附近橱窗里的一把尖背木椅子:“这是‘加冕椅’,叫圣爱德华宝座,造于1301年。1308年爱德华二世坐在上面加冕后,成为每一位君主都坐的加冕椅。女王也是坐在上面加冕的——当然她每次来并不会坐它。下一个坐在上面的是查尔斯王子,不过他还要等些年头,他妈妈身体太好了。”戴安娜、王太后等王室成员的葬礼多在此举行,还有17任国王、王后在此长眠。

威斯敏斯特教堂具有“王室专属教堂”(Royal Peculiar)的地位,“只对君主负责,不用像其他教堂那样对英国国教的领袖——坎特伯雷大主教负责。从理论上讲,大主教每次来这个教堂都要得到女王的许可。“但教堂并不只是王室的财产,王室不给教堂拨款。”杰弗里强调,“教堂也为公众服务,每个人都可以来做礼拜。我们提供日常礼拜的仪式活动。”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结婚,是亨利一世(1100~1135年在位)开始的传统。1100年他在这里娶了妻子,但1382年少年国王理查二世在此结婚后,威斯敏斯特教堂就不再被用做婚礼教堂。直到1919年,维多利亚女王的孙女帕特里夏公主再一次选择在这里结婚,带动威斯敏斯特教堂成为20世纪最热门时髦的婚典地点。举行婚礼是教堂除加冕外的第二大事宜。女王自己、她的父母、妹妹、女儿安妮、儿子安德鲁都是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的结婚典礼,威廉的婚礼是王室在这里举办的第15次婚礼。

杰弗里已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工作了5年,之前他曾任《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副主编,伦敦前市长肯·利文斯通的首席新闻官和新闻发言人,熟谙教堂的历史逸闻。他告诉我,1919年前,王室成员举行婚礼通常选择伦敦市内圣詹姆斯宫的皇家礼拜堂,其次为温莎城堡里的圣乔治教堂,仪式相对私密,并不大张旗鼓。“1919年,当年王室为公众塑造的偶像帕特里夏公主本想低调结婚,但她堂哥、国王乔治五世决心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振奋饱受4年战争之苦而萎靡不振的民心。朝臣建议,威斯敏斯特教堂位于伦敦市中心,交通便利,便于婚礼队列的行进,是理想的婚礼地点。”伊丽莎白女王在1947年的婚礼也发挥了同样的功能。1947年,英国的物资供应还需要供给,新娘的婚纱是用政府的礼金券购置的,婚礼蛋糕则是海外人士送的贺礼。新人在祭坛上跪着祈祷用的小凳是蒙了玫瑰色丝绸的装橘子的箱子,上面印着“1946”的字样。

自1986年威廉的叔叔安德鲁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结婚后,25年里这儿再没有举行过婚礼。安德鲁的弟弟、女王的幼子爱德华,学他的祖先,选择在温莎城堡的圣乔治教堂结婚,只请了560名客人。或许他目睹哥哥姐姐们的盛大婚礼最后都破裂,轮到自己结婚时就想低调简单。

上一位王位继承人——查尔斯王子的婚礼在1981年,30年来,英国社会的婚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不想举行太正式的婚礼,希望婚礼气氛松弛,希望“去仪式化”。在教堂里,新人接吻时宾客们会鼓掌,这完全是新发明。新娘子也不再戴面纱和头冠。按传统,去教堂途中,新娘的脸是要被面纱遮住的,只有进了教堂才能掀起。这是包办婚姻时代留下的习俗,以防有人对新娘调包。但是,这些习俗仍在王室婚礼上保留。杰弗里说:“威廉也许希望有个小型、更家庭化的婚礼,但他会成为未来的国王,他的婚礼就成了国家性的事件。这个性质决定了他的婚礼不能在小教堂举行。当威廉决定要结婚,我们就知道他不是选这儿,就是选圣保罗大教堂。”查尔斯办公室给出的原因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有惊人的美丽,和王室的联系源远流长。

新郎、女王、新娘等人抵达教堂,教堂的最高级神职人员——威斯敏斯特教堂牧师团的团长约翰·霍尔博士(Dr John Holl)都要前去迎接。他穿着最正式的服装——绣满纯金色繁复精美图案的“大圆衣”(高级神职人员在特定礼仪中穿的斗篷式祭衣),一旁有助手们举着节杖、捧着御用品,引领新娘父女,走向祭坛,威廉王子已经站在那儿了。

威斯敏斯特教堂有规范的哥特教堂格局:俯瞰它是个向东躺倒的十字架,东西长,南北短,西门是正门,平时游客从北门进入教堂参观。东边,十字架交叉的地方是圣坛,教堂的心脏“祭坛”在圣坛中央,一般比地面高出几个台阶。西门到圣坛之间是中殿(也叫中堂、中舱),是会众做礼拜的地方;圣坛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出去,较短的空间叫“袖厅”。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能容纳2000人。1953年女王的加冕典礼,用半年时间在教堂内搭起临时的阶梯座椅,装下了8200名来宾。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中殿和圣坛之间有一道华丽的木质屏幕,缩小了圣坛的空间,让圣坛和小教堂差不多大;而新人最近的亲属坐在圣坛里,在祭坛上举行最重要的仪式时,有家庭气氛和私密性,中殿里的人看不见仪式。“不会像圆形的圣保罗大教堂,婚礼成为几千人围观的公共事件。”杰弗里说。这是威廉和凯特选择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主要原因。

这也带来一个问题:视野不好,毕竟中殿里还坐着近2000位客人。乔治六世的婚礼,BBC希望在电台播放婚礼现场,坎特伯雷大主教以“人们在公共场合收听结婚典礼不会摘帽以示恭敬”为由,驳回了请求。女王的婚礼,以42种语言通过电波向全球播送,但电视摄像机不被允许拍摄教堂内的仪式。1960年,女王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结婚,摄像机第一次可以进入教堂拍摄,教堂中殿安装了闭路电视,这样宾客能够跟随新人念祷词,唱圣歌。英国数百万人观看了电视直播。那次婚礼上,一个十字架倒下来,砸到了挂在祭坛台阶上方的麦克风,因而教堂规定摄像机和麦克风的机位必须严格安装。今年在中殿安装了大屏幕。

新娘沿着中殿正中央的廊道走向祭坛。距西门不远,是嵌在地面上的无名烈士纪念碑,下面葬有一位“一战”中牺牲的无名战士,现在纪念碑用来纪念为国捐躯的战士,象征对和平的追求。新娘走进教堂,以及仪式结束新人走出教堂,走到这里都因为不能踩踏到纪念碑而需要绕道前行,这是他们在教堂唯一不走直线的地方。新娘的捧花要献给纪念碑,这个传统始于女王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太后。1923年,女王的父母在这里结婚。新娘刚走进教堂,队列中的一位牧师就昏了过去。在等待队列重整期间,新娘几乎是本能地将白玫瑰花束献在无名战士纪念碑上——她的哥哥1915年死于战场。当时“一战”给英国人造成的伤口还未愈合,此举深深打动了人们。婚礼结束后数天,无熟人涌进教堂,仅仅只为看这束鲜花。今天,新娘会捧着花束在教堂外接受官方和媒体的拍照,再将花束送回教堂。

在唱诗班的歌声中,凯特要用4分钟走完这段路程。“新郎新娘的服装、新娘手捧的花束、教堂的装饰、演奏的曲目,都是秘密。不过依惯例,我们猜测威廉王子会穿军装。”小报说,歌星艾尔顿·约翰、詹姆斯·布朗特将在婚礼上表演,杰弗里干脆地予以否定:“绝没有流行音乐。这次为婚礼演出的有5个团队:威斯敏斯特教堂唱诗班、皇家礼拜堂唱诗班、伦敦室内乐团、皇家空军中央乐队7位小号手组成的乐队和皇家骑兵乐队的8支小号乐队。”

凯特跨进分隔中殿和圣坛的屏幕后,她将迎来人生中最庄严的时刻。圣坛两侧平时是唱诗班的席位,婚礼当天被王室重要成员、新娘亲属、首相、各国王室来宾占用。两个唱诗班,以及别的独唱者只能站在管风琴演奏者的阁楼里演唱。新郎、新娘和最近的亲属,当然包括女王,坐在祭坛的两侧。基督教里,东方和南方是上位,所以王室一方坐在南侧,也就是面对祭坛的右侧座位,挨着圣器室(国库,存放财政部的贵重财物)。女王夫妇坐特制的雕花木椅,这是他们在教堂的专用座椅。

杰弗里告诉我,教堂的艺术瑰宝集中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祭坛。木质护壁板上,有1398年的绘画,描绘的是君主穿着礼袍,手持节杖和权球,接受加冕的情景,是最早的一幅英格兰君主画像。他带我走上祭坛,指着地面,“这是柯斯马蒂路面(Cosmati Pavement),中世纪风格的马赛克图案”。“柯斯马蒂”指13世纪盛行于罗马的装饰艺术,特指玻璃或彩色大理石的镶嵌作品。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柯斯马蒂路面建于13世纪,用8万块彩色玻璃和斑岩在大理石地面上拼嵌出精美的图案。由于破损严重,这片区域被盖上地毯加以保护,举行任何仪式都不允许直接踩在上面。去年底,美国银行和纽约盖蒂家族捐来巨款,柯斯马蒂路面被修复,得以撤下地毯袒露真容,“威廉王子和凯特将踩在上面交换誓言和戒指”。

杰弗里领我绕到祭坛后面,那是安放着教堂建造者、忏悔者爱德华圣陵的小礼拜堂。爱德华死后100年被封为“圣人”,遗骨移至教堂中心部分安葬,圣陵上原本装饰着柯斯马蒂艺术,几百年来信徒们膜拜时会撬下一块马赛克做纪念。现在陵寝上只残存极少的马赛克,这个区域也不再对游客开放。杰弗里说:“圣陵是威斯敏斯特教堂最神圣的地方,是教堂灵魂所在,所以王子、王妃要在圣陵前宣誓。加冕礼,加冕椅放在圣爱德华礼拜堂前的高台上。”

温莎家族的婚礼毕竟不同于普通人家,主礼人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牧师团的团长,主持宣誓仪式的是英国国教的领袖坎特伯雷大主教,伦敦主教发表婚礼致词,做训诫和布道。他们的助手也是宗教界的高级神职人员。祭坛、圣坛周围的侍卫、仆从们均身着都铎时代的金、红两色制服,也强调了婚礼仪式的重要性。

宣誓的时候,新娘往往很紧张,念错誓词是可以想见的。王室的誓词是“爱丈夫,顺服丈夫,给丈夫荣誉”,当年戴安娜念这段誓词时把未来丈夫的名字“查尔斯·菲利浦”说成了“菲利浦·查尔斯”,那是她公公的名字。据说,一旁做伴郎的安德鲁王子讲开了俏皮话:“她岂不是要和我爸结婚!”查尔斯则说错了忠诚誓言,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不安,女王的目光多少有些吃惊。后来,戴安娜曾要求坎特伯雷大主教取消“顺服”这一条。到安德鲁王子结婚,在宣誓“顺服丈夫”时,新娘由于紧张,说错了安德鲁的中间名,拖延了仪式的时间。两位王子的婚姻都破裂了,有迷信的说法认为在婚礼上说错名字正是不祥之兆。

接下来,新人在圣爱德华礼拜堂的祭坛前签署结婚证书。王室成员结婚要签3份证书:一份是王室结婚证书,保存在圣詹姆斯宫的皇家礼拜堂;其余两份是教堂结婚证书。由于签名者众多,证书尺寸超大。不过,只有新人最近的亲属才当场在证书上签署名字,其余的人事后到王宫里补签。这之后,凯特成为王妃,王室具体给她什么封号,要婚礼那一天才揭晓。王子和王妃来到女王陛下前,行礼,携手按原路从西门走出教堂。整个仪式将持续一个小时。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结婚,新人是在墓碑的围绕中宣誓的。仅忏悔者爱德华陵寝周围,就有20所石棺。除了君主和其配偶、王室成员,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长眠的更多是为英国文化、艺术、政治、法律、宗教做出贡献的人,有3000位。这也是杰弗里强调的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一个“公共性”。威斯敏斯特教堂每年参观人数超过100万,“游客来这儿是为看死人的”。去年11月宣布威廉王子的婚讯后,参观人数增加了20%,以海外游客为主,最近韩国旅游团来得比较多。

凯特走进圣坛前,她将看到圣坛镀金屏幕一侧的牛顿墓。牛顿是教堂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的墓很堂皇。庞大的石棺用黑色大理石建造而成,牛顿的塑像斜靠在石棺上,肘部枕着他最伟大的作品《论神性》、《论运动》、《光学》和《自然哲学中的数学原理》。脚边,站着两位张开翅膀、手拿书卷的天使。斜靠的身后耸立着一座古怪的金字塔,半中央镶着一个硕大的圆球,圆球上雕刻着各种星座、天体。圆球上方有一位天文女神。畅销小说《达·芬奇密码》对牛顿墓做了神秘的渲染,虚构牛顿是异教徒,研究物理、数学是为了“更好地接近上帝”。对此,牧师团团长霍尔博士深不以为然,拒绝好莱坞进入教堂拍摄电影《达·芬奇密码》。电影的教堂内景是在林肯大教堂拍的。

在北侧袖厅,杰弗里指着地面的一块墓碑,“达尔文的墓”。我立刻让开,杰弗里安慰道:“没关系的,在这儿走来走去,不可能不踩到谁。达尔文被埋在这儿,我们也不知道他同不同意,因为他根本不信宗教。当然他也没什么选择。”

南侧袖厅,是游客趋之若鹜的诗人角。杰弗里介绍,诗人角的形成是因为乔叟。乔叟是唯一享有石棺的死者,他生前曾担任修建大臣,负责修建国家建筑,包括教堂。生前最后几年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赁房而居,“教堂档案室里还有他在1399年和教堂僧侣签的租房合同”,去世后自然被埋在这儿,并非因为他的诗歌。乔叟是死后才出的名,后世的诗人以死后与他为邻感到荣幸,逐渐形成诗人角。狄更斯也安睡其中。他的葬礼只邀请了10个人参加,但第二天前来吊唁的人从教堂排到维多利亚车站,队伍超过1000米。“哈代只是被部分埋在这儿。”他留下遗愿,希望心脏埋在写作的多塞特乡间,他的心被取出来后,落在桌子上,被教堂的猫吃了。音乐家亨德尔也埋在诗人角。他在英国创作了代表作《弥赛亚》,今年11月将在威斯敏斯特教堂演出这部清唱剧。安葬在教堂里的还有埃尔加、沃恩·威廉斯、赫伯特·豪威尔斯、约翰·布朗等音乐家,亨利·普赛尔自小进威斯敏斯特教堂做歌童,成年后担任管风琴师,他的墓在放置旧管风琴的地方。他们的作品多次在加冕礼、婚礼上演奏。

威廉王子比新王妃更熟悉威斯敏斯特教堂。1986年,他作为二叔安德鲁王子婚礼上的花童,走进大教堂。当年安德鲁在皇家海军服役,婚礼主题定为航海,新郎穿海军军装,小威廉穿的是水手装。一本正经的仪式让4岁孩子感到很是无聊,在他父亲宣读《圣经》的时候,他冲女花童、表姐劳拉·弗拉维斯做鬼脸,6岁的小女孩也一个劲儿打哈欠。教堂的石头墙壁、柱子记住了威廉的悲伤——1997年夏天,15岁的威廉走在母亲的棺木后方,参加了戴安娜的葬礼。今天他在这儿给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未来还将在这儿加冕,新娘相邻的手指上是母亲传下来的订婚戒指,可能为他驱散了不祥之咒。

杰弗里陪我走出西门。教堂外,为各国媒体搭的采访席位正在施工。“威廉王子的婚礼要对150个国家实况转播,全球观众达20亿。”杰弗里告诉我,“12点整,新人伴着教堂的钟声走向他们的新生活。”

12点15分~12点30分

威斯敏斯特教堂—议会广场—白厅路—皇家骑兵卫队阅兵场—圣詹姆斯宫—白金汉宫广场—白金汉宫

人们需要王室,人们需要狂欢

12点15分,威廉王子和凯特王妃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门外接受完媒体拍照,登上马车,返回白金汉宫。王室车队将经过议会广场、唐宁街和中央政府机构所在地——白厅路(Whitehall Street)、皇家骑兵卫队阅兵场,再沿着林荫大道前行,经过圣詹姆斯宫、白金汉宫广场和维多利亚女王纪念碑,进入白金汉宫东门。

新娘凯特从戈林酒店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坐的是汽车,未免让观众失望;2.5公里长的回程,人们终于能看到新王妃和她藏了半年的婚纱。皇家车队在伦敦最重要的街道上穿行,经过英国的历史地标,最能体现人们对王室的热情。现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挤在这2.5公里长的路线两旁观看游行,1981年查尔斯和戴安娜的婚礼游行,街头挤着200万人。观众们为了能抢到个好位置,甚至两三天前就来到现场。新人在教堂交换誓言,路线上的人们从便携式收音机听到现场转播,立刻打开了香槟酒。伦敦出动4000名警察沿线维持秩序,很多警察在马车经过时也忍不住回头看。首相大卫·卡梅伦当年也在大林荫道上睡了一晚,抢到了一个看婚礼游行的好位置。

车队的保安极为严密,不留痕迹。两名特警伪装成男仆,坐在女王和查尔斯的马车上,礼服下藏着枪和对讲机。人群里有便衣警察,路线两旁高层建筑的顶楼窗口后也埋伏着狙击手。游行队伍里的骑兵也比平时靠得更近。威廉王子先后在皇家海军、陆军、皇家空军服役,军人在他的婚礼游行队伍中是重要角色,男女军人、军乐团演奏家超过1000人。

王室婚礼,人人参与,这个意识产生于1919年帕特里夏公主的婚礼。乔治五世希望用堂妹的婚礼来冲喜,吹散“一战”笼罩在英国上空的阴云,将婚礼安排在规模宏大的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仪式结束后,车队回白金汉宫,警察根本没想到这么多人围观,靠肉身奋力开出一条路。

到1923年乔治五世的儿子约克公爵,后来的乔治六世、女王的父亲结婚,王室就有意识地利用公众兴趣,安排新人和王室成员乘坐马车在大街游行,开了先河。王室家族从这时开始认识到,要收获民心,必须主动展示自己。之前,特别是维多利亚时代,王室婚礼属于家庭私事,无须公开庆祝,也不必考虑公众的兴趣。维多利亚女王生了9个子女,被称为“欧洲最伟大的母亲”,她的孩子,即便是长子,也没有一个举行公开的婚礼。但在1923年,乔治五世整日担心自己成为末代皇帝:战后英国社会动荡,爱尔兰发生暴乱,工人们在罢工,俄国十月革命也让他惊恐——即使在有相当基础的国家,君主制也可能被推翻。乔治五世小心翼翼处理完分裂性的爱尔兰问题,证明君主制在英国仍然具有最大的实用价值,又赶上儿子结婚,新娘不是德国公主,实在值得庆贺。当时英国还没有“公共假期”的概念,但给中小学生们放了一天假。此后,王室婚礼,不管是精心布局,还是无心插柳,都肩负起一个责任:制造一场娱乐事件,让你忘掉烦恼。

现任女王结婚的1947年似乎也不宜结婚。11月的清晨,雨刚停,阴冷潮湿。伊丽莎白公主起床后走到白金汉宫三楼她卧室的窗前,看到街上的人群蜷在床垫上,盖着毯子睡了一夜。她惊呆了。当公主坐上金色的马车驶出白金汉宫,当时的全景照片显示,特拉法加广场就是人头攒动的海洋。很多人跟随马车走到威斯敏斯特教堂,仪式结束后,教堂允许人们进来感受尚未消散的气氛。批评家们被婚礼产生的影响惊呆了,他们根本没想到豪门婚礼让伦敦街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让英国人狂欢了一周。当时英国还处于供给制,大婚当日,每个孩子能领到一个面包圈,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孤儿寡母收到了政府寄来的罐头食品和公主亲笔写的慰问卡。丘吉尔比喻她的婚礼是艰难时世中的“一抹亮色”。王室传记作家汤姆·利文(Tom Levine)评价道:“一时间,英国人陷入一种水中望月般的憧憬,尽情编织着未来的梦想。”

女王为王储查尔斯办婚礼时,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保守党政府刚刚承认失业人口达250万,是1930年经济危机以来最高的数字,英国发生多起骚乱。女王清楚地认识到她应该做什么:扩大王储婚礼的国际影响力,举办一场不同凡响的婚礼,既要豪华,又要大众化,尽可能让最多的普通人参与进来。果然,戴安娜7米长的婚纱成功转移了民众的注意力,引发人们空前的热情,为英国财政带来近5亿英镑的收入。为婚礼制作纪念品的瓷器品牌韦奇伍德说,世纪大婚挽救了他们。这场婚礼成为社会学家分析的案例。关于今年的婚礼,《卫报》的一篇评论有个观点说,婚礼在全国上下掀起了兴奋情绪和乐观精神,所以不妨少一些冷嘲热讽,挂起一面米字旗。

王室作为英国国家的公关部门,应该体现不列颠至高无上的三种价值观:贵族,传统家庭生活,乡村生活。王室的婚礼之所以引起轰动,因为那是完全按传统来进行的仪式,其中的繁文缛节已成了活化石。从1981到2011年,30年里王室举办过21次婚礼。英国人对王子公主结婚怀有莫大的热情,结婚率却在2008年落到历史最低点,婚礼文化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新娘》杂志编辑爱丽丝·杜·帕克(Alice du Parq)对我说,王室婚礼的炫耀起了一些负面作用,新人们越来越追求个性化的婚礼,在婚礼主题、鲜花、蛋糕、傧相、鸡尾酒、餐桌布置上绞尽脑汁想新花样,力求给宾客留下深刻的视觉印象,客观上让婚礼变得奢侈。英国合法的婚礼有两种,在教堂举行的宗教性质婚礼,在市政厅举行的民间性质婚礼。但1994年4月1日起,英国开始实施《法律法案》,允许人们在私人拥有的场地上举行婚礼。这样原本简朴的民间婚礼可以在城堡、豪华酒店、贵族府邸中举行,平民有了王室的派头。相反,新人却不愿在鲜花上花钱,除了必要的程序,婚礼简化得成了例行公事:婚礼派对安排在一张长桌子旁,舞会场地就在桌子前。最新流行的做法是在婚礼帐篷后秘密布置一个夜店,舞会结束后拉开帘子给客人们一个惊喜,而DJ是从希腊度假胜地伊比扎岛的夜店请来的。

婚礼当天,很多人聚到街头举办庆祝派对。在伦敦采访期间,我去过的每家餐馆都在门外挂着牌子:29日本店举办派对。20世纪80年代以后,人们对王室家族的看法已不同于伊丽莎白女王结婚的1947年。人们对王室不再有神秘感,参加街头派对更多的是寻求自我陶醉和欢乐。查尔斯和戴安娜结婚,伦敦街头有60万人在开派对,全国有数万个街头派对,畅饮的人中有王子、王妃的“粉丝”,更多的人并没有坚定的保皇党立场。

威斯敏斯特教堂助理总管邓肯·杰弗里对我说:“街头派对是一种重要的英国文化。在街头派对中,人们可以和邻居交往、交流,它是增强社区联合的纽带。看传统社区的街头派对,可以清楚看出他们的政治立场,比如他们支持工党还是保守党,拥护君主立宪还是希望实行共和制。”我查询了几个地区的街头派对准备情况,发现,工党席位占优势的城镇举行的庆祝活动少,比如利物浦,人口近44万,只举办4个街头派对;中部城市沃尔索尔出了两位工党下院议员,人口17万,仅2个街头派对。相反,保守党议员超过半数的地方街头派对就多一些,比如肯特郡首府梅德斯通,人口14万出头,就有15个派对;凯特家乡所在的英格兰南部,传统价值观浓厚,体现之一在居民多支持保守党。比如汉普郡的温切斯特,人口4万多,出过一个保守党下院议员,竟要举办23个派对,被誉为“最爱国的城镇”。2011年的婚礼赶上经济萧条的年头,影响了地方政府举办街头派对的兴致。婚礼当天,英格兰和威尔士有4000条街道被封闭起来开街头派对,数量只是1981年的2/3。反倒是经济不好的城镇更热心办街头派对,市政委员会将提供免费的彩旗、国旗、路障,发布各类信息,免费组织、运送参与者。

不是所有人对王室大婚都有兴趣。一位高级律师对我说:“祝福他们,但我个人没兴趣。如果要说婚礼与我有关的话,那就是多了一天假期。”有些人千方百计要躲开。一般来说,王室办喜事,工党领袖、共和主义者采取回避策略,会出国度假,不愿看到“保皇党人的狂欢”;度假地通常定在法国,因为法国是实行共和主义的国家。还有共和主义组织要举办“反王室婚礼”街头派对。宣扬威尔士文化和民族传统的组织“威尔士的骄傲”就建了一个“躲开婚礼营地”。这个团体只承认威尔士民族英雄欧文·格兰道尔(Owain Glyndwr)为真正的威尔士王子。15世纪初,格兰道尔控制了威尔士大部分地区,建立了独立的威尔士议会,还曾经领导民族起义,反抗英格兰的王权。

我沿着29日王室车队将要进行的路线走到白金汉宫。前面的广场上聚集了一堆反对君主制的人群。两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他们说这个集会是非法的,但他们不会对示威的人采取行动,以免激怒他们。示威的人群走过来了,来自东亚的游客迅速蹲下来,右手做出“V”字,兴高采烈地在队伍前拍照留念。示威者不超过30人,旁边扛摄像机、端相机、往采访本上飞快记录的记者人数倒是比他们多。一位看上去似乎是示威组织者的男子对着一台摄像机说,君主制不是奢侈品,是强加给他们的不公平的负担,必须改革。“我们要在2025年实现共和制。”他说。为什么是2025年?那是根据伊丽莎白女王的寿命估算的。

12点30分至下午

白金汉宫

在白金汉宫阳台上展示王室品牌

12点30分,婚礼马车抵达白金汉宫。新郎新娘和双方亲人在一起拍官方合照,然后是只有他们参加的家庭派对。13点25分,王子、新王妃和他们的家人将准时出现在白金汉宫的大阳台上,向聚集在广场上的民众挥手致意。这时,人群爆发出欢呼,形成一种压力,他们不得不上演拥抱、亲吻的恩爱戏码,一如30年前威廉的父母——王室新婚夫妇在阳台上为公众接吻,是查尔斯和戴安娜开创的传统。

30年前,新王妃戴安娜出现在白金汉宫的阳台上,年轻时髦,充满活力。一位专栏作家写下评论:“如果王室要延续下去,并得到不断巩固加强的话,就需要戴安娜王妃带来的新气象。查尔斯应该代表英国传统的价值观,那么王室还需要一位像戴安娜这样的人物来平衡各种事物。”今天可以把查尔斯和戴安娜的名字换成威廉和凯特。

白金汉宫本是白金汉公爵的府邸,1762年乔治三世将其买下,成为王室财产。1937年,维多利亚女王继位,将王室官邸从圣詹姆斯宫搬来白金汉宫,从此白金汉宫成为英国王室的象征。女王结婚后,认为宫殿太小,不够住,增修了东翼配殿。这一侧的建筑面对广场和林荫大道,成了白金汉宫的“公众面孔”。1854年,白金汉宫的大阳台落成,维多利亚女王剪彩,是第一个出现在阳台上公开亮相的君主。她成功地将这座大阳台变成王室发布正面消息的最好舞台。

维多利亚的孙子乔治五世(1910~1936年在位)利用阳台,避免了当末代皇帝的命运。英国是“一战”的胜利国,但受到德国亲戚的牵连,政治待遇上饱受打击,国内经济摇摇欲坠,反而成了战胜国中最大的输家。国内的仇德情绪将这一切归罪于有德国血统的王室。战争把很多欧洲皇帝推下台,乔治五世把祖传的德国姓氏改为英国化的“温莎”也收效不大。1918年11月11日上午11点整,乔治五世穿着军装,和王后、长子走上阳台,宣布“我们赢得了这场战争”,检阅了欢呼的人群。随后国王夫妇坐上敞篷马车在伦敦街道上游行,为的是让更多的民众一睹圣驾。狂欢一天后,国王夫妇又一次出现在阳台上,因为民众还没有看够他们。英国王室传记作家汤姆·利文(Tom Levine)说:“一夜之间,英国王室再次受到民众的追捧;人们再也不去考虑什么推翻王权的事情。”

乔治五世的私人秘书克里夫·维格拉姆(Clive Wigram)进谏,社会变革不可避免,王室也要韬光养晦。他把王室的职责定义为“大英帝国的公关部”,国王作为国家元首,无论内政还是外交,都应该宣传推广国家形象。这与乔治五世的想法不谋而合,从那时开始,王室设立了专职的新闻发言人,负责在王室的公开活动中联络媒体和摄影师;宫里开始组织公关活动,比如安排各类宫廷聚会,国王邀请的宾客除了以往的名流权贵,更多了普通公民。这一招到今天都非常有效。就连共和立场的社会党人也乐意接受国王的邀请,前来一睹王室风采。其中有些人领略了宫廷的奢华气派、王室的传统礼仪后,甚为此着迷。性手枪乐队的约翰尼·罗顿本来是坚定的左派,1977年女王登基银禧纪念,性手枪乐队出张唱片,封套用了女王肖像,给女王嘴唇上别了枚安全别针。现在罗顿在电视广告上卖黄油,忠诚地说,他是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的“粉丝”。

在欧洲现存的8个君主立宪制国家中,英国王室是唯一一个发展出“全职”王室成员,所有成员还在夜夜笙歌、天天打猎、作秀的王室,同时还拥有宗教世俗领袖的高贵。这使得它时刻处于被批评的漩涡。王室的婚姻表明了英国保持世袭君主制的决心。

法国历史学家,《伊丽莎白二世时期白金汉宫的生活》一书作者贝特朗·梅耶-斯塔布莱说:“除去离婚和丑闻,温莎家族还是成功地维护了英国‘传统’家庭的形象。爱情、善良、节俭思想、礼仪意识和奉献精神,这些优良传统温莎家族都有。通过多种多样的仪式,人们时刻注意强调王室神圣、伟大的一面,这些家族仪式迅速使这个普通家庭面貌一新。在白金汉宫的舞台上,再小的仪式都有戏剧性的奢华。王宫为这个团结的家族提供了舞台。受洗礼、婚礼、葬礼都代表了统治时期的伟大时刻,由这些礼仪引起的广泛的情感和利益是不可估量的。”在传媒专家看来,王室一直以艺术和规则来维护自己的形象,这些规则在任何情况下都支配着哪怕外表上最简单的家族活动和国家仪式。

欣赏了威廉王子服役的皇家空军的飞行表演,新人回到宫内,女王主持的午餐招待会开始,将有600人出席。去金汉宫赴宴,吃什么是次要的。宴会结束,按女王的喜好,一定会有苏格兰风笛手表演,常有人说:“该死的风笛手又来了!”但人们还是以受邀进宫为荣。布莱尔说过:“外国元首来访,在本地餐厅或首相府招待他们,他们不以为然;他们喜欢去白金汉宫,喜欢和女王、王室在一起。那里很传统,充满老式味道。”

白金汉宫有690个房间,29日当天开放19个房间做招待厅,包括白厅、蓝厅、音乐厅、国家宴会厅。这些房间位于西翼二楼,被画廊串起来,充当外交接待室和宴会厅的角色。它们有一致的装饰格调,充分混合运用黄金和象牙、紫红色地毯、洁白的大理石雕刻、王室肖像,营造出辉煌的感觉。豪华的厅室里还收藏了大量古董家具和艺术珍品,堪称博物馆。蓝厅里有仿镐玛瑙的石柱,还有一张拿破仑用过的小圆桌——这张桌子是拿破仑在1806年定做的,6年才完工,1817年路易十八将它送给了当时的摄政王乔治四世。

白金汉宫内务副总管爱德华·格里菲斯(Edward Griffiths)从去年11月开始准备婚礼招待会,他说,招待会的总体思路是为宾客们提供四处活动的空间,让他们能够各处逛逛,欣赏王室几百年收藏的艺术珍品。所以,艺术珍品才是招待会的焦点,为此婚礼蛋糕也特意摆在粉红色调的画廊里,让它们围绕在伦勃朗、鲁本斯、卡纳莱托、提香、范戴克等古典艺术大师的杰作中。一些艺术品,是为了威廉和凯特的婚礼专门从王室保险库里选出来的。王室收藏品绘画部总监助理詹妮弗·司各特(Jennifer Scott)说:“任何一次宴请,我们都要确保展出适宜的艺术品,确保宾客看到白金汉宫最好的一面,让客人们慨叹:老天,这可真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宫殿。”凯特王妃和威廉王子都在圣安德鲁斯大学过艺术史专业(威廉后来改学地理专业),“走进这样的一个房间来切婚礼蛋糕,那将是女王送给他们的最好的礼物,是他们婚礼上最独特的体验”。

婚礼蛋糕没有在御厨房的糕点部制作。凯特和威廉各自订了一款蛋糕。凯特的蛋糕是从商人转行做点心师的菲欧娜·科恩斯(Fiona Cairns)设计制作的,蛋糕上将装饰出16种花卉和叶子。这个创意来自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习俗,希望用花语言传递出婚姻的秘密。科恩斯透露,蛋糕上会有美洲石竹,它又叫“甜蜜的威廉”,象征着英勇完美。威廉的蛋糕不是烤出来的,而是用英国最平凡也最美味的下午茶饼干做的传统蛋糕。做法是把饼干掰碎,混合黑巧克力、炼乳、黄油、坚果、葡萄干、蜜渍樱桃,放入冰箱冷冻室冰冻而成的。英国保姆们都会做,是威廉童年最喜欢吃的食物。婚礼蛋糕用的下午茶饼干委托著名饼干品牌麦维他(McVitie's)生产,王室提供了秘方。蛋糕要用1700块饼干,18公斤黑巧克力。

白金汉宫雇有350名仆从,分配给副总管格里菲斯操办宴会的人并不多。白金汉宫平均每年款待5万客人,宴会的形式有招待会、午宴、晚宴、花园派对,他的团队包括大厨到小工、男仆到衣帽间佣人,负责为来宾开车门、存衣服、领他们进宴会厅、保证电梯顺利运行、倒饮料、上菜。这次的婚礼招待会,仆人们从客人进门就奉上香槟和开胃小点,保证客人的酒杯总是满的。格里菲斯说:“但新婚夫妇决定只喝软饮料,尽管他们应该举起香槟庆贺。”

平日,御厨房里只有12位厨师工作,每天要做550道饭菜,为上至女王下到低级仆人提供膳食。女王要求她的饭菜必须用铜锅烹调,那些铜锅是白金汉宫的一代代主人留下来的,最古老的锅为维多利亚女王做过饭菜。婚宴的菜肴由御厨房的厨师长马克·弗拉纳根(Mark Flanagan)带领手下21位厨师制作。弗拉纳根拒绝透露菜单的内容,只说开胃小点是夹着鱼肉的小面包。开胃点心、甜点都做得很小,两口便能吃完,“一定能让客人们回味无穷”。每一种食物在制作过程中都要经过2~3次检查。

伦敦金融城的一位律师向我回忆了一份菜单——白金汉宫宴会的菜单是不许客人带出宫的,有仆人专门注意此类行为。这位律师不久前参加了白金汉宫举办的一个小吃午餐会,这种不很正式的招待会上的食物用手指拿取,不使用刀叉,所以免了仆人们穿上特制拖鞋,趴在桌子上摆餐具,用尺子量餐具酒具的间隔:俄式薄煎饼配甜菜根和熏三文鱼,焖鸭腿肉冻配熏鸭肉和梨子酱,鹌鹑蛋配香芹盐,硬质山羊奶酪配糖衣胡桃,帕尔玛干酪薄脆,甜点有黑、白、牛奶口味的松露巧克力,法式血橙软糖,覆盆子金砖蛋糕。

厨师长弗拉纳根说,制作婚礼招待会菜肴的食材都是王室家庭自产的:肉鸡和火鸡养在温莎和桑德林厄姆,蘑菇和牛奶产自温莎的农场,鲑鱼来自王室在苏格兰的产业巴尔穆勒,桑德林厄姆还种了很多桃子和蔓越橘。这些都是王室属下的农产品企业。女王极富商业意识,明白公众愿意为古老的无法追忆的仪式买单,成立了诸多公司和零售店,还把王室徽章出借给企业,收取使用费。59年来她成功地经营了王室公司、白金汉宫商标,开发出香皂、茶叶、巧克力、服装、饼干、种子、旅游路线……白金汉宫和东边的大阳台不仅成为英国的公关展台,也是“王室公司”的广告牌。就连29日婚礼现场5个演出团体的现场表演,皇室都决定将现场录音,制作出CD、黑胶、录音带等多种格式的音乐制品,推出纪念专辑在全球发行。

市场营销专家,英国广告传播集团上思公司(M&C Saatchi)的首席执行官大卫·科索(David Kershaw)认为,英国王室作为一个品牌,其经营之道比哈佛商业教程还管用。“伟大的品牌能够应对名称的改变。如果一个国家品牌的名字来自你最险恶的对手怎么办?1917年,英国正和德国打仗,乔治五世被迫更改了家族的姓氏,一夜之间从‘萨克斯-科堡-哥达’改为‘温莎’,连共有品牌的转换期都没有,却在日后获得了成功。”

在科索看来,女王是非常出色的品牌经理。“在商业界,大家都知道最好的品牌价值应该用一个词就能归结出来,具体到皇室品牌,那就是‘延续性’。商业咨询人员最怕听到客户说:‘我们既想要传统,又要有现代的风格。’女王深知‘延续性’,明白英国的老百姓虽然偶尔也有过激的举动,也期望王权统治保持延续性。”爱德华八世很差劲,在品牌要贩卖“延续性”的时候,他才干了325天就撒手不管了。而女王和她的父亲乔治六世在20世纪强化了王室品牌。王室品牌下有两个子品牌,一个是金发女郎戴安娜,一个是红发姑娘萨拉·弗格森——女王的二儿媳,安德鲁王子的前妻。但这两个品牌经营得都不成功。“王室这一古老的品牌要采取让人亲近的策略时,要格外小心。”

阳台上亮过相,出身商人家庭,婚前在时装品牌和家族企业工作过的凯特正式成为温莎家的一员,王室新添一个子品牌。

下午至晚上

克拉伦斯宫

头冠和鲜花之争

女王主持的婚礼招待会结束后,按照英国的婚俗传统,婆家人——查尔斯王子和妻子卡米拉将在克拉伦斯宫举办舞会,19点还有一个正式的婚宴。新婚夫妇不应该出现在舞会上,那会非常有失体面,他们应出发去度蜜月。但是威廉和凯特又一次破了传统,决定在白金汉宫度过新婚之夜,第二天再出发。

克拉伦斯宫是查尔斯王子的寝宫,是圣詹姆斯宫的一个侧殿。圣詹姆斯宫是英国王室的一个重要象征,由亨利八世兴建,1532年落成,成为英国君主的日常行政中心。1837年,维多利亚女王登基,搬到白金汉宫,但圣詹姆斯宫仍然是一个运作中的王宫,而且也是具法定地位的正式宫廷,各国驻英大使仍要在这里接受英国君主的官方认可和委任。圣詹姆斯宫是个庞大的建筑群,里面包括若干小型宫邸,查尔斯王子的寝宫——克拉伦斯宫就在其中。自2003年王储搬进后,“克拉伦斯宫”成为查尔斯王子个人办公室的代称。

凯特不在克拉伦斯宫里威廉的套房过夜,卡米拉应该感到放松。她大概是29日婚礼上最尴尬的人。1947年,女王的结婚仪式结束后,和丈夫乘坐马车回白金汉宫。据说途中,素以为自己充满幽默感的菲利普-蒙巴顿给新娘讲笑话:宾客们走出教堂后的第一句话都是:“天哪!我又渴又饿,我还以为仪式永远都不会结束了呢,我忘记带手帕了,厕所在哪儿?……”这些都比不上卡米拉的难受。

上午仪式举行之前,她的王储丈夫查尔斯和公公婆婆——女王夫妇,在10点45分进入威斯敏斯特教堂;而她作为查尔斯的妻子,威廉王子的继母,因为没有“王妃”的头衔,只能提前3分钟走到座位上。新郎的父母、祖父母应该坐在离宣誓的祭坛最近的地方,她能坐在那儿吗?如果不能,她又该坐在哪儿呢?在王室她是地位仅次于女王的女性成员,却没有相应的名分。因此以往在王室的仪式上,她不能坐在查尔斯身边,也不能使用王室成员专用的贵宾通道。

29日的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出现了两位“准王后”。两位“准王后”都出身富裕的平民家庭,却有很大的差异。今年初,媒体拍到卡米拉和凯特在伦敦一家餐馆的二人约会。旁边桌上的客人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内容。卡米拉希望凯特在婚礼上按王室的传统戴嵌珠宝的头冠——连戴安娜都戴了。威廉的两位婶婶结婚时也戴了头冠,二婶性格活泼,出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就取下头冠,换上鲜花。至于卡米拉,嫁入王室是再婚,没有获准在温莎城堡的教堂里举行婚礼,只能在温莎市政厅登记结婚,市政厅门口有爵士乐队演出,不伦不类的。她没有戴头冠,戴了顶著名帽子设计师菲利普·特雷西用天然麦秆编的帽子,斜插了一簇喷泉似的羽毛。或许如此,她有头冠情结,婚后有机会就借出头冠来戴。可是准新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未来婆婆的建议。她认为这一趣味太陈腐古板,更想在发间戴鲜花。

《王室》杂志的记者露辛达·高斯令(Lucinda Gosling)对我说,凯特婚礼那天会用6位发型师,其中一位是伦敦名人们追捧的里查德·沃德(Richard Ward),凯特也是他的常客。沃德告诉她,珠宝头冠显得人老气,常把头发压扁。如果凯特拒绝戴头冠,无疑让传统人士愤怒——她居然不识抬举地放弃选一件王室珠宝的难得机会,要知道英国王室有全世界最精良、最有历史感的珠宝收藏。克拉伦斯宫的助手意味深长地说,为了在婚礼上给威廉王子惊喜,凯特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的。

头冠只是一个细节。查尔斯和卡米拉认为,王室婚礼要彰显气派和高水平的仪式,是否奢侈浪费,是否过时落伍,不是这时候考虑的问题。但年轻30多岁的威廉和凯特参加过多次同辈人的婚礼,出于本能,同时也考虑到王室与公众的关系,不愿意要老套且乏味的婚礼。他们设想的王室婚礼和他们朋友的婚礼,或者说和“他们的人民”的婚礼不应该有太大差别。威廉很清楚,他的祖母在1952年登基以来,王室发生的最大变化是——越来越平民化。

威廉和未婚妻坚持用自己的方式操办婚礼,凡事亲力亲为。两代人首先为“谁主办婚礼”有了分歧。以往王室婚礼由宫内的仆臣们操持,比如查尔斯宠信的迈克尔·弗塞特。弗塞特在2003年因变卖王室收到的礼物中饱私囊、涉嫌强奸男仆闹出丑闻,被撵出宫。但2005年查尔斯再婚,仍让他帮办。威廉和凯特的帮手,不管是从皇家空军退役的威廉兄弟私人秘书、伦敦老字号首饰品牌艾丝普蕾(Asprey)家族的后代,还是媒体秘书,都不是宫里的人。

儿子、儿媳选择威斯敏斯特教堂而不是圣保罗大教堂,凯特坐汽车去教堂,婚礼的方方面面都让查尔斯不满意。按照英国王室传统,新郎在婚礼上没有所谓的“伴郎”(Best Man),只有一人担任“兄弟”(Supporter)的角色。威廉王子决定不要这个传统的角色,选择弟弟哈里王子做伴郎。哈里王子也坚持说自己是“伴郎”。在伦敦采访期间,我看到BBC的新闻说,威廉和凯特认为今天是更加平等的时代,所以宾客去教堂观礼统一乘坐中巴进入威斯敏斯特地区,包括他的叔叔、姑姑、丹麦王后等贵宾。卡米拉和查尔斯表示,他们要乘坐私家司机驾驶的劳斯莱斯前往。

1981年,查尔斯和戴安娜的婚礼礼物单有瓷器、家具,威廉和凯特的礼物单是26个慈善机构,有非洲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又有儿童福利机构,一下子把传统的礼物单衬托得既贪婪又陈腐。再看婚礼客人名单,据说查尔斯的几位打猎伙伴被剔出名单,为的是给查尔斯基金会、威廉慈善组织的更有价值的人腾位子。

婚礼后有两个婚宴,一个是中午女王在白金汉宫主持的招待宴会,一个是查尔斯在寝宫主办的晚宴。按说前者更正式,但白金汉宫的副总管说那是自助餐。居然是十足中产阶级的自助餐!开胃点心夹鱼肉小面包居然“两口就能吃完”!保守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当年查尔斯主办的300人晚宴,是坐在桌子旁享用的,豪华正式得多,当然所费不赀。

中午招待宴上要切婚礼蛋糕。威廉设计的婚礼蛋糕主要的一种原料是下午茶饼干,饼干还委托没有王室血统的饼干品牌麦维他(McVitie's)制作。为凯特做蛋糕的糕点师竟是“给超市做蛋糕的”。凯特反驳说,就算是超市供货商,那也是给高品质的Waitrose超市。今年初,凯特的妈妈和妹妹去找伦敦的时装设计师爱丽丝·坦波丽(Alice Temperley),可能是定做婚礼那天的服装。这个坦波丽在萨默塞特郡的苹果酒农场长大,老爱光脚走路,一副波希米亚调调,无疑也是反头冠阵营的。

在卡米拉看来,这样的婚礼和只要个结婚蛋糕,然后吃掉,没什么区别。钻石头冠、私家司机和鲜花、中巴的较量,可以看成是查尔斯和卡米拉要坚持传统,威廉和凯特则想保持真实的自我。

“头冠”冲突,又一次晒出了父子的尴尬关系。多个民意调查显示,支持威廉的人超过支持查尔斯的人,如果女王去世,希望查尔斯让位,由威廉直接继位。保皇党和共和主义者也都不看好查尔斯当国王。工党下院议员、历史学家特里斯特拉姆·亨特(Tristram Hunt)写了篇文章劝诫威廉王子勿犯令尊“反动、反智”的错误,将“奢靡炫耀留给俄国人和沙特人”。亨特认为,民众看君主制是带着感情色彩的,因为它是“延续性,传统,高贵”的最佳体现,虽然这些都是共和主义者“信仰的对立面”,但“不管好坏,我们还有君主制,它给现代的、多元的英国带来了诸多好处。如果它自己能支撑下去,这家‘公司’需要不断进化发展”。强硬的保守分子也担心查尔斯对君主制的潜在危害。立场偏右的《每日电讯报》前主编最近写了篇评论,里面提及查尔斯:“他不是坏人,但我认为如果让他继位,他将是君主制的严重破坏分子。”

《王室》杂志记者高斯令则认为,上述只是民意而已。“这么说的人不懂英国王室的基础。正是由于有君主制,英国才觉得自己永不灭亡。让位意味着国王的功能被贬低,君主制的地位被降低到欧洲其他小国的水平。不管是要求女王为查尔斯让位,还是要求查尔斯为威廉让位,如果让位就是把国王看成了一个‘职业’,到年龄就要退休,在英国的福利制度下颐养天年。这是不能想象的。”一项针对共和主义的调查显示,共和主义的支持率自1969年以来基本稳定在19%。

去年11月,很有影响的哈里斯民意调查的结果说,如果查尔斯继位,只有14%的受调查者支持卡米拉成为王后。查尔斯当上了国王,他的妻子却不能是王后,她充其量只能被称作“国王的夫人”。这会不会逼得查尔斯退位,像他伯祖父爱德华八世那样?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历史系教授理查德·德雷顿(Richard Drayton)说,这又和政治制度、宪法形成了冲突。绕开查尔斯直接让威廉登基缺乏议会法案的支持,而且还要查尔斯自己提出退位才行。他说,英国的宪法和习惯法中没有相关法条,即国王的妻子不能成为王后,而实际上卡米拉就是英国人的王后,不管她是什么封号。

卡米拉是个务实的人,个性坚定,不像前任戴安娜容易神经过敏。她知道公众和媒体对她的偏见,但还是和查尔斯结了婚。婚后,她和查尔斯的公众支持率逐渐上升,被称作“平凡王妃”(Princess Ordinary)。两位小王子也公开说,他们爱她,因为她给父亲带来了幸福。卡米拉前途崎岖。她今年63岁,查尔斯62岁。这两个数字表现出一种焦虑:查尔斯会不会老得当不成国王了?他要等到70岁吗?4月21日,女王满85岁。如果他妈妈像他外婆那么高寿活过101岁,他是不是还要再等20年,到80岁才加冕?坚定如卡米拉,也难以承受诸多压力。今年初她一度崩溃,要求助于心理医生。不过宫中一位重要朝臣说,她完全不是去做心理治疗,只是就某些问题向专业人士寻求见解。

4月29日那天,凯特戴头冠还是戴鲜花?■

150年前,英国形成王室纪念品产业。王室婚礼是人们爱国心爆棚的时刻,企业家们精于从爱国热情中获利。而拉动内需,提供就业机会,这是王室的责任和贡献之一。

记者◎李孟苏

明信片、瓷杯上的王子和王妃

如果没有纪念品渲染气氛,真看不出英国王室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要结婚。

街头的旅游纪念品小摊上、杂货店里摆着有威廉王子和准王妃照片的粗糙的明信片、瓷杯、T恤衫、小香盒,不用1英镑就能买到一个马克杯。“王室”名头的景点比如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温莎城堡、爱丁堡圣十字架宫,附设的纪念品商店里,印有新人名字第一个字母和肖像的套装茶具、装饰瓷盘、茶巾、啤酒杯、挂件、首饰盒、小药盒,就精致得多。这些瓷器产自瓷都斯托克(Stock-on-Trent),底部盖着“手工制作”的戳,一个小茶杯售价12英镑,装饰盘要40英镑,在英国瓷器市场属于中高档产品。

王室婚礼激发出的公众兴趣不仅让传统的陶瓷纪念品获利,更在英国全面煽动起商业热情,有媒体用“歇斯底里”来形容这股商业潮流。拿破仑嘲讽英国是“小店主之国”,今天英国成了纪念品之国:王室主题的玩具、汽车模型、糖果、拼图、啤酒、图书、苏格兰的王室婚礼格子呢、米字旗图案的iPhone手机套和交通卡、宝洁公司纪念版“仙女利口酒”、珠宝商金匠(Goldsmiths)的山寨版蓝宝石订婚戒指、乐购超市拷贝凯特订婚穿的海军蓝连衣裙,另外鞋履品牌佩尼洛普·希尔沃思(Penelope Chilvers)把凯特穿着他家带流苏的靴子的照片用做广告;百安居推出放在花园里的新郎和新娘造型陶偶,它们头上戴着米字旗的尖帽子……各行各业都千方百计在不景气的年头抓住赚钱的机会。凯特拍的订婚照中有一张穿了大众品牌的Whistles白色上衣。这牌子很投机,凯特的订婚照出街后,他们又一次推出了这款衬衣,命名为“凯特”,卖30英镑一件。凯特当时买的时候花了95英镑。就连举办街头派对用的彩色小旗子销量都增加了45%,捎带着一次性杯碟刀叉、餐巾纸、蛋糕架、小游戏也销量大增。博彩公司门庭若市,对婚礼乃至婚姻的每个细节——新婚夫妇到哪里度蜜月、他们能不能过到结婚10周年那天等,都开出了赔率。

在伦敦最重要的商业街牛津街上,我先后去了中产阶级信任的两家连锁百货公司德比南姆(Debenham's)和约翰·路易斯(John Lewis)。售货员告诉我,在百货商场卖得最好的纪念品是套装玩具,尽管“小孩可能压根儿不知道威廉王子和凯特是何许人”。玩具名牌Sylvanian Families以出产各种小兔子和动物玩偶著称,这回他们推出了名叫“威廉和凯特”的兔子。泰德熊公司推出的玩具熊领结上绣着“威廉”和“凯瑟琳”(准王妃的正式名字,凯特是她的简称)两个名字,脚掌上绣着两颗重叠的心。它们可不便宜,每只165英镑,也可以分5个月付清,每月交33英镑。乐高也有婚礼系列玩具。“照着乐高的参考图小朋友可以用塑料片拼插出威斯敏斯特教堂、白金汉宫、马车,还有埃尔顿·约翰等客人。”售货员介绍说。德比南姆商场的主要顾客群是中产阶级的中下层,这儿最受欢迎的是一套15英镑的“快乐王室婚礼”玩具:威廉王子和新娘坐在描金边的马车上,女王夫妇和宠物狗站在马车下,旁边有装备齐整的骑兵保护,还有一位戴熊皮帽子、穿红制服的步兵。“这套玩具,3月份开始发售,每周生意最好的星期四能售出20多套。”

大男孩喜欢的是“星球大战”婚礼玩具。菲利普亲王变身达斯·维达,女王成了尤达,查尔斯王子和卡米拉是天行者卢克的卫士拉尔斯夫妇,威廉王子和新娘当然是汉·索罗和莱娅公主,哈里王子则成了加·加·宾克斯。小男孩可以和爸爸一起玩车模。售货员拿起一个号称“全部英国制造”的限量版奥斯汀迷你款车模,车顶有米字旗,车身印着纪念文字和图案,价格10英镑。“如果是包含迷你车、皇家马车、伦敦双层巴士的车模套装,则是25英镑。”

摄政街上的百年老店利伯提(Liberty)有传统的缝纫部,卖面料、毛线和针头线脑。这些天,他们摆出了一本女红书《编织你的王室婚礼》,作者是英国著名毛衣编织设计师菲奥娜·嘉宝(Fiona Goble)。书中,她设计了系列教程,读者照图编结,织得出披婚纱的新娘、提手袋的女王、戴眼镜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以及女王钟爱的威尔士矮脚狗和马车。

再走进英国最大的旅行社托马斯·库克(Thoma Cook)的一家门市部,接待员告诉我:婚礼前一周赶上复活节假期,婚礼又逢星期五,全国放假,所以婚礼这一周人们只上3天班,大家乐坏了,“我们旅行社的整体业务增长了30%~56%”。有人借机休假,前后能有10天假,旅行社为这部分国内游客推出了出国游,热门线路是去埃及、土耳其、加纳利群岛,喜欢自由行的游客则首选德国。婚礼那个周末,伦敦的外国游客预计达到50万人,旅行社为他们安排的是英国岛内的皇家婚礼游,地点包括爱情萌芽之地圣安德鲁斯,王子王妃婚后定居的威尔士西北爱尔兰海上的安格尔西岛(Anglesey)。“我们接待的最多的外国游客是美国人。”这位接待员说。旅游热抬高了酒店的房价,据酒店预订网站hotel.com统计,4月29日这个周末的订房率比2010年同期上升了212%。

威廉和凯特的幽默

英国的王室纪念品产业有150年以上的历史,这类商品历来为消费者钟爱。第一个王室纪念品出现在1660年,是为庆祝国王查理二世重新登上王位制作的杯子。此后,王室逢婚礼也例行公事地将日期标记在高脚酒杯、代夫特陶盘上。不过直到1727年国王乔治二世的加冕礼,王室才授权制造商在产品上绘制君主的肖像。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王室纪念品生产逐渐规范,并形成产业,于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脸庞大量出现在各种商品上,包括水果罐头的锡盒。王室喜气洋洋的婚礼更受商家青睐,1999年女王的第四个孩子爱德华王子结婚,尽管他是次要的王室成员,但从他婚礼开发出来的商品种类达120种。温莎王室徽章的授权管理由张伯伦家族负责,此次皇孙大婚令企业家们爱国之心爆棚,每天张伯伦家族要接到至少15个企业的申请,希望获得王室徽章、成员形象的合法使用权。

王室纪念品发展至今已经不乏陈腐气味,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有什么东西,毫无新意,也不浪漫——你能从一个瓷盘子瓷杯子里看到什么罗曼蒂克呢?纪念品设计有个突出问题,那就是设计陈旧,厂家只需把盘子杯子上的查尔斯和戴安娜换成威廉和凯特,新产品就出街了。但威廉王子毕竟不同于固守传统的祖母、父亲。他自小受母亲戴安娜王妃的影响,热情拥抱平民时尚,长大后喜欢穿名牌运动鞋、贝纳通T恤衫、牛仔裤,乐于从报刊、专栏作家、污点乐队、贝克汉姆那里获取时尚资讯,虽然受到保守的上流社会的非议,却被公众誉为新一代中产阶级趣味的代言人。订婚后威廉接受独立电视台的采访,开玩笑说,他和未婚妻都有“恶趣味的幽默感”。因此,在以威廉和凯特为纪念品的形象主体时,制造商就多了娱乐精神,产品带着轻松的气质。比如最难出新的瓷器,广告公司KK Outlet走风趣路线,在瓷器上写有“托您二位的福,我们放假了”之类的句子,替代了老生常谈的祝福。一位家庭主妇在自家开了饼干作坊,烘焙订婚戒指、威斯敏斯特教堂、婚礼马车等造型的饼干,都是可以吃的。啤酒厂也适时推出一款啤酒,名字叫“吻我,凯特”。伦敦插画艺术家利迪亚·林斯(Lydia Leith)干脆设计了王子情侣主题的红蓝两款“王室呕吐袋”。

婚礼不免令人联想到床。家具品牌Sealy发布一种限量版的床,广告说,这张床的床垫弹簧上多装了迷你弹簧,大大提高了舒适度,让睡在上面的王妃般的你不再有“被豌豆硌疼的失眠困扰”。避孕套也来了。婚礼纪念版避孕套有紫色的纸盒包装,盒子上印着王子和准王妃柔情对视的照片——这是得到了授权的,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王冠牌”,号称“堪称避孕套之王……让你躺下时想到英格兰”,承诺能带给情侣们“皇家联盟的乐趣”。避孕套每盒3个,售价5英镑,只在网上销售,卖得出乎意料地好,已卖出1万多盒,在俄罗斯、加拿大、墨西哥、巴西尤其畅销。有人总结得精辟:英国由贵族统治,由资产阶级选举,资产阶级精于利用贵族赚钱。

一个婚礼值25亿英镑

“或许很多英国人并不关心王子结婚,他们更高兴因此多了一天假期。但王室婚礼确确实实拉动了内需。在这不景气的年头,王室是英国的一个经济增长点——婚礼能为英国经济直接带来25亿英镑的收益。你别小看那些廉价的T恤衫、粗制滥造的明信片,在4月29日之前,仅这一类纪念品就有3000万英镑的销售额。如果说王室对今天英国的意义,那就在于此了。”在英格兰北部西约克郡的小镇维克菲尔德(Wakefield)的一间仓库里,英国最大的瓷器纪念品公司的总裁彼得·琼斯(Peter Jones)如此对我说。

王室婚礼屡次成为英国传统行业复苏的动力。1948年女王的婚礼,选用国产面料制作婚纱,挽救了陷入困顿的英国纺织业。王室新郎、伴郎的礼服都在传统裁缝街——萨维利街定做,威廉的礼服也不例外,每到这时,死气沉沉的萨维利街上,做帽子、礼服、鞋子、手套的工匠总能忙一阵子。威廉的婚礼蛋糕用了英国最传统的下午茶饼干(Rich Tea)。这种饼干是斯特拉福德伯爵家的厨师发明的,400年来配方几乎没有变过,一直保持小圆片的造型,外观、味道都非常朴素,很酥脆,销量始终稳定。婚礼蛋糕公布后,饼干居然断货,生产厂家麦维他的原味消化饼也跟着畅销。王室婚礼更直接刺激了婚礼经济的发展。在王子公主们的带动下,普通人婚礼的平均消费从20世纪80年代的1万英镑涨到今天的1.5万英镑。

琼斯的公司位于镇子外的一个商业中心,是英国最常见的那种产业园区,坐落于某条繁忙的主干道旁,园区内每条小路都通向一座方形水泥盒,其中的几个盒子是琼斯公司的仓库。我去的时候它们装满了各种王室婚礼的瓷器,因此有共和主义者说,这些外表乏善可陈的仓库里“跳动着保皇党的心”。

年近70岁的彼得·琼斯须发尽百,在纪念品行业干了50年。半个世纪的经验告诉他,王室纪念品,特别是婚礼纪念品稳赚不赔。琼斯公司也为2012伦敦奥运会生产纪念品,“市场表现不如婚礼”。去年英国大选,保守党和自由民主党组成联合政府,琼斯公司出了一个纪念瓷杯,杯身上是卡梅伦与克莱格犹如热恋情侣的合影,“卖得还不错,不久王室宣布威廉王子订婚的消息,这杯子就被威廉和凯特的纪念杯子挤下了货架”。他自豪地说,他们是王室宣布订婚后“第一个投入生产的企业”,因为设计早就富有先见之明地准备好了。“我们很早就请本土一位杰出的艺术家设计好了瓷器的纹饰、颜色。你看这些复杂精细的图案都是那位70多岁的艺术家手绘的。一等王室公布正式日子和正式合影,把日期和新人照片填进设计图的空白处,就可以开工制造了。”当月他们即卖出数千件纪念品。琼斯公司设计了威尔士矮脚狗的瓷镇纸,每个165英镑,一位为王室服务的律师订购了5个。琼斯怀疑是女王通过律师订的,众所周知,女王只养威尔士矮脚狗。

我问他,有没有卖不动的纪念品?他笑了:“我们出过上一任首相戈登·布朗的纪念品,基本上滞销,血本无归。从纪念品的主体形象看,王室成员比政客、体育和娱乐明星更有市场价值。”王室的喜事,像1981年戴安娜嫁入白金汉宫,2002年女王庆祝登基金禧,都是商业金矿;这次多了电子商务的销售渠道,含金量将超过前两次。琼斯说:“女王的形象太多了,也太老了。我这个年纪的人都很尊敬女王,但威廉王子和凯特比老一代王室成员更新鲜,更时髦,更能带给人们期望。”他由衷地希望纪念品能卖得好,“眼下经济实在太糟糕了”。

多数纪念品没有收藏价值,并不实用,真有那么多人买吗?根据英国零售调查中心(The Centre for Retail Research)统计的数据,威廉王子的婚礼将使英国零售业增加近5.2亿英镑的销售额,其中纪念品的贡献超过2亿英镑。可见纪念品市场的庞大。按英国社会的消费心理,劳动阶层和中产阶级的中下层人群更热衷购买纪念品。为了满足低收入人群的纪念品热情,琼斯公司推出无息分期付款的销售策略,让荷包缩水的人们也买得起昂贵的纪念品,他拿起一款大号双耳杯,“比如买得起它”——它限量100个,售价295英镑。美国、英联邦国家如加拿大、澳大利亚,与英国有密切的历史、文化联系,也是英国王室和纪念品的重要消费者。

琼斯告诉我,少部分王室纪念品由王室指定生产,打上“王室官方”的印记,在白金汉宫等王室产业里的商店、王室官方网站出售,利润用于支持王室名下的慈善机构;大多数业务还是各企业申请到合法的王室授权后,自行运作。瓷器类纪念品业基本由大大小小的家族企业构成,从业者也就是拿破仑所言的“小店主”。对于小店主,能卖出3000件产品就是大买卖。琼斯的公司也是家族经营。琼斯公司成立于1963年,如今他抓整体运营,妻子管邮购业务,女儿负责设计,女婿是总经理。他说:“就算共和主义者再讨厌王室,也不能忽视一个现实,王室的婚礼为无数中小企业带来一线生机,无数就业人口依靠王室生意得以在世上生存。”

去年12月,白金汉宫扬言,严禁把新人的形象印在茶巾上;威廉和凯特说服白金汉宫取消了这一禁令。一位王室助手说,王子和准王妃看到了纪念品对英国产业界的意义。

王室婚礼,英国制造

王室的婚礼拉了英国陶瓷业一把。陶瓷类纪念品一部分出自琼斯公司这种只生产纪念品的企业,更多的由专业的陶瓷厂设计、生产。以优质骨瓷产品著称的Aynsley表示,借助婚礼他们今年的销售额将增长30%~40%。“英国的陶瓷业处境很艰难,我们需要王室婚礼。”著名陶瓷品牌Portmeirion的产品经理对我说。他们开发了250种王室婚礼产品,希望今年有个好收成。

去年11月威廉王子订婚的消息宣布后,各陶瓷厂立刻开动婚礼产品线。他们中最早的在2006年就准备好了设计方案,坚信21世纪的灰姑娘终能嫁给王子。2007年威廉王子和凯特一度分手又复合,让陶瓷业虚惊一场。Portmeirion的产品经理说:“我们现在天天祈祷别有变数。2005年查尔斯和卡米拉结婚,原计划于4月8日举行婚礼,谁知教皇保罗二世突然去世,查尔斯必须前往梵蒂冈参加葬礼,不得不推迟一天结婚。变故在最后一分钟出现,都意味着纪念品上的日期错了,纪念品立成废品。而我们是没有时间生产替代品的。”

今年英国陶瓷制造协会呼吁多在本土制造纪念品,“英国王室的喜事应该用印有英国标记的产品”。在全球一体化的时代,“英国制造”显得极不现实,极为奢侈。这次的陶瓷纪念品,廉价的仍旧外包到海外,绝大多数在中国生产,再进口回英国;高档的基本产自英国本土,价格自然不菲,像皇家德比公司(Royal Crown Derby)的一个骨瓷小碟就要50英镑,手绘的孔雀摆件卖3000英镑。德比公司花了两三年时间设计,推出的某些纪念瓷堪称艺术品,颇受好评的有一对瓷镇纸,设计师将王子和凯特变幻为天鹅,甚是雅致。

每逢王室办喜事,陶瓷协会便邀请新人从会员名单中挑出中意的品牌,为婚宴制造餐具,算作陶瓷协会的贺礼。威廉王子的姑姑安妮公主结婚时挑了德比公司的产品,叔叔安德鲁王子结婚选中明顿公司(Minton)的设计。威廉婚宴使用的餐具、王室官方纪念品仍委托德比公司烧制,为此该公司专门招收30名员工,每周5天全职工作。德比、明顿、Portmeirion公司都在英国瓷都——斯托克(Stoke-on-Trent)。彼得·琼斯对我说:“10年前,英国市面上60%~80%的瓷器产自斯托克;10年来,斯托克的老字号皇家道尔顿、韦奇伍德、斯波德都遭遇了破产、被大财团收购的命运,英国传统陶瓷业被进口的廉价瓷器冲刷得溃不成军。斯托克的工作岗位逐年削减,很多陶瓷工人以打零工维生。”德比公司增加全职工作岗位,绝对是好消息,“其实王室婚礼最大的受益者是英国陶瓷业”。

在斯托克,我参观完韦奇伍德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红砖车间,听到韦奇伍德博物馆的专家莎伦·盖特(Sharon Gater)忧虑地说,斯托克在1936年之前的黄金时代,窑最多的时候达2500座。生长在斯托克的文学家阿诺德·贝内特(Arnold Bennett)曾说,没有斯托克,英国人就吃不了一餐饭,喝不上一杯茶。意思是英国家庭每家都有斯托克出的陶瓷餐具。但今天,斯托克不再是英国人日常生活必需的了。

盖特告诉我,1980年以后,英国国内人力成本高涨,韦奇伍德集团的另一著名陶瓷品牌皇家道尔顿不得已把部分产品的生产转移到印度尼西亚、捷克,生产它最著名的“经典乡村玫瑰”系列瓷器。同时,廉价的进口瓷器涌进英国市场,韦奇伍德等英国本土陶瓷企业遭遇毁灭性的冲击。进入21世纪情况变得更糟。全球市场对高档瓷器的需求量持续减少,韦奇伍德2001年做过一次大裁员,裁掉1400人,2003年又裁去1000名员工。整个斯托克的就业市场至今没有好转,呈现出颓势。今天打有“产自英格兰”标记的瓷器不多了,很多廉价的进口瓷器为混淆视听,底部没有瓷器厂的标志。“斯托克的老品牌们联合起来,发起一个‘底标运动’,坚持从黏土到杯子,均为纯正的英格兰。如果不在斯托克生产,品牌就打了折扣。斯托克陶瓷业永远不要和低端瓷器竞争,应该发展高档瓷器。我们的博物馆里收藏了传统的图案册,瓷器上哪怕一根线条都来自档案。韦奇伍德要做和100年前别无二致的瓷器。”今年王室大婚,为韦奇伍德等斯托克陶瓷品牌实践“底标运动”带来了机会和市场。

希望也传到了产业链的末端。北安普顿有家“丘奇瓷器店”,经营了153年,支撑不住正要关张,婚礼给它注射了一剂强心针,老板斯蒂芬·丘奇决定继续开下去。■

没有价值的“历史片段”

连锁超市Asda有款婚礼纪念品:瓷马克杯上有颗心,里面套着新人的照片,售价5英镑。广告说:“你买下了一个历史片段。”不过,这些“历史片段”大多数都是没有价值的。

平民女孩凯特因为要嫁入王室而走红,另一个因王子结婚而声名大噪的女人是住在伦敦的玛格丽特·泰勒(Margaret Tyler)。她是英国收藏王室题材纪念品最多的人,藏品超过1万件。在电视上看到她家,放满了旗子、照片、录像带、过期的相关杂志报纸、杯子、真人大小的戴安娜王妃纸板像、王冠造型的冰桶……沙发靠垫上还有查尔斯王子的脸蛋。威廉和凯特的官方合影,她就有12张。她给大儿子取名都是跟在安德鲁王子后起的。

泰勒67岁,从少女时期就开始收集王室纪念品。她说,她只用奖金购买纪念品,所以没有影响正常的家庭花销。她不外出度假,不吸烟,不喝酒,不开车,就把钱省下来了。她至今没有卖过一件藏品,据保险公司估价,这些藏品价值4万英镑。

王室宣布威廉、凯特订婚消息后,eBay上王室纪念品的买卖激增,查尔斯和戴安娜的勺子、王太后的杯子、安德鲁王子和前妻萨拉的婚礼盘子,五花八门。不过即便起价99便士,仍无人竞价;哪怕是维多利亚女王登基金禧和60年纪念品,都少人问津。

BBC电视一台古董鉴宝节目的陶瓷专家埃里克·诺尔斯(Eric Knowles)在电视节目上说,常常有观众拿着1936年爱德华八世加冕礼的纪念马克杯来找他。“人们总以为他退位了,杯子就会值点钱。实际上纪念品都是大批量生产的,值不了几个钱。”一些收藏者看好爱德华八世退位当天的邮戳,诺尔斯说,卖价不会超过70英镑。纪念邮票也不值钱。1981年发行的查尔斯和戴安娜结婚纪念邮票当时面值39便士,今天也就70便士。

真正有价值的王室纪念品起码要追溯到维多利亚女王加冕礼那个时代,1838年的瓷杯子根据品相可以卖400~600英镑。维多利亚时代之后,王室纪念品大量生产,民众大量购买,随处可见,自然就贬值了。韦奇伍德博物馆的专家莎伦·盖特(Sharon Gater)对我说:“新技术大大加快了纪念瓷的生产,比如我们现在很容易就能把照片烧制到杯子、盘子上,产量自然增加。”大批量生产,是纪念品难以增值的原因。

伊丽莎白女王的婚礼在1947年,英国处于艰苦年代,纪念品发售得较少,相对就多了几分价值,比如明顿瓷器(Minton)生产的一个纪念花瓶,但价格也就在300~400英镑。著名设计师也能为纪念瓷提高身价,瓷器设计大师埃里克·拉维利斯(Eric Ravilious)在1953年为韦奇伍德公司设计了伊丽莎白女王加冕礼纪念瓷,2009年一件卖到2000英镑。

只有专为王室使用而生产的瓷器才有价值,比如为威廉四世加冕礼宴会定制的全套瓷器餐具就是好东西。王室用过的东西也有价值。2008年,维多利亚女王穿过的一条腰围长50英寸的灯笼裤,拍出了4500英镑。有人调侃说,每一英寸值90英镑。

有两类王室纪念品好卖。一是戴安娜王妃的纪念品,尤其在美国市场至今畅销。一方面美国人喜欢戴安娜,另一方面美国市场对英国王室题材的商品需求量一直旺盛,主导了戴安娜纪念品的价格。还有一类是和丑闻有关的纪念品,丑事比喜事更有市场号召力。有一款查尔斯和戴安娜离婚的纪念杯,图案用了那张著名的照片:他们二人参加公开活动时站在一起,却各自把头扭向不同的方向。这个杯子现在要卖20~50英镑。

诺尔斯自己也买纪念品。查尔斯和卡米拉结婚时,他凑热闹买了一块装在特制锡皮盒子里的婚礼蛋糕。他开玩笑说:“我吃了蛋糕,留下了盒子,指着它升值。有人跟我说,网上在卖这个盒子,300英镑哪。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哪个王室的大婚能引起英国王室这样的轰动性?这背后是一种奇妙的影响力,或许可以称之为软实力。”

英国王室历经近千年依然魅力不减,正是得益于他们智慧地调整了与政治的关系。王室越是放下权力,超越于党派政治之上,它的存在使得英国人可以反对政府但不反对国家,政治家可以不被人喜欢,但是代表英国传统美德的王室,却历经时代变迁,依旧保持着某种庄重神圣……

主笔◎吴琪

女王的誓言

在王室这个被媒体放大的“演员阵容”里,伊丽莎白女王反而成功地保持了她的神秘性。公众能窥见的,基本是她的政务活动,而非个人情感。

女王的一天从8点开始。在此之前,女王的仆从已经带着她的狗在花园里遛了一圈了。如果计划中没有早上外出的特别安排,伊丽莎白和丈夫9点钟吃早餐。除非参加宴会或是出席官方仪式,她化妆从来都只用几分钟。没有客人的时候,女王夫妇一般不用仆人全程伺候,他们自己把带纯银盖子的餐盘放在一个电磁加热台上。

伊丽莎白每天10点到办公室,开始处理各类信件。上午的一大段时间要用来阅读“盒子”里的东西,这些装着大使和全体地方长官的信、政府法令和任命书的盒子每天都跟着女王,需要她在里边的文件上签字,女王的丈夫也不能靠近这些盒子。自从30岁时被任命为女王的私人顾问,查尔斯王子就可以阅览母亲那些著名“盒子”里的官方文件了。

根据女王的御用传记作者罗伯特·莱西的描述,女王既善于抓住一个人性格的本质,又具备承担君主职能的才华。她可以一次会见160人的团体,和每人都有交流,而不显得自己有多匆忙。她想邀请某人共进午餐的话,就把他的名字列在接见名单的最后,并请受邀请人的配偶也于12点30分到达王宫。

这个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的优雅女王有着“追星族”,人们说她“极好地代表了一种模糊的依恋,一种对生活方式的怀旧,一些行为准则和一些渐渐消失的理想”。或许是受到1997年夏天戴安娜去世时,女王一度被质疑表现冷漠给她行为方式带来的影响,最近几年公众发现,伊丽莎白女王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更多的情绪。虽然她大多数时候还是保持国君的庄严形象,但她开始在公众场合微笑,并在为“9·11”事件死难者举行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悼念会上流泪。

随着新媒体兴起,一向保守的女王也越来越多地“触网”。去年10月,女王在图片共享网站Flickr上开通了账号,公开了英国王室的600多张珍贵相片,其中包括英国王室成员的生活照、结婚照和一些此前从未公开的老照片。2007年,女王的专用频道在短片分享网站YouTube启播,女王开创先河,上传片段到网站,希望将信息传递给更多人,拉近和年轻一代的距离。

这与她母亲一代接受的王室教育和行动准则已经大不相同。

2002年去世的王太后在英国人眼里依然保持了端庄得体、谨慎自重的传统美德。英国《卫报》说,王太后大概是英国乃至全世界唯一一个从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的名人。“在她的微笑背后,人们对她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她的存在提醒人们,王室曾经一度是没有丑闻的,一度是不会被媒体批评和议论的,这与王室的年轻一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了解大不列颠人内心对君主制的感情的最好方法,莫过于查阅萨塞克斯大学的《观察档案汇编》,该校从1937年起就将普通大不列颠人的意见和评论归档。法国人贝特朗·梅耶-斯塔布莱在《伊丽莎白二世时期白金汉宫的生活》一书中提到,从这本汇编可以看出,在90%涉及公众舆论的事件中,王室都无所作为;拥护共和制度的人在大不列颠正在增加。按照安东尼·简的说法,大约有10名王室成员,“他们毕生的言行都在维护他们受拥戴的地位,另外还有约20名成员则是在不折不扣地损害王室形象”。

但英国人需要王室,因为它代表一种不被中断的历史和传统。王太后出生于大英帝国的辉煌时代,曾经与人们共同经历过立宪危机(爱德华八世退位)、“二战”,她象征着一种稳定和延续的力量,而作为国家稳定、统一和延续,正是王室在英国政治中得以生存的基础。在如今的英国人看来,伊丽莎白女王的从容不迫,使她像耸立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中的巨石。女王一辈子都在恪守她的誓言:“我的整个生命——无论它是长是短,都将奉献给我的国家和人民。”

有意思的是,女王的御用传记作者罗伯特·莱西小心翼翼地写道:“可能人们夸大了女王对于工作的付出,她在伦敦的作息时间表安排得很好,她可以长时间地中断一切官方活动。尽管国家通信处无时无刻不在追踪她,她还是常常能享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带来的无上乐趣。”

她圣诞节前后将有6周时间不问政事,复活节时有4周,夏末和秋末有10周,还有20周的半休假。伊丽莎白一年中有5个月不用戴王冠,让她完全成为自己。

王室的柔性

1976年,女王同丈夫应邀参加美国独立200周年纪念活动。伊丽莎白踏上美国领土费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作为乔治三世的直系后代对你们讲话。乔治三世是统治你们国家的最后一位英王。”

面对昔日殖民地变成今日的世界头号强国,在盛大典礼上,女王没有半分惆怅:“英国应该像美国一样庆祝独立日。我们对伟大共和国的前驱们怀有诚挚的态度,因为他们给英国上了一堂宝贵的课。我们缺乏治国之才,不识时务,企图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因此,失掉了美国殖民地。在那以后的岁月里,我们懂得了紧紧维护‘大宪章’原则的重要性。”

昔日的英帝国虽然早已日落斜阳,但是曾经代表封建王权的英国王室表现出少有的顺应时局的能力,英国这种在历史变化中的渐进性,成为它政治制度的最大特色。就像乔治三世丧失美殖民地时,在战争期间组织武装中立同盟的俄罗斯帝国的叶卡捷琳娜二世曾说:“与其像英国乔治三世那样允许美洲独立,我不如对自己的脑袋开枪。”可是乔治三世顺从于世界格局,并接受了英、美两国的新关系,在1785年他对首任美国驻不列颠部长亚当斯说道:“我是最后一位同意(英、美)分开的,但我将是第一位去迎接美国作为独立政权的友谊呢。”

这种顺应局势的巨大柔性,使得君主制和英国的民主制度并存了下来。“国王是个很奇怪的部分,按理说它和民主制度是很难相融的。但是英国君主制不仅保存下来,而且与英国宪政似乎不可分。”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钱乘旦告诉本刊记者,现代君主制的关键是立宪。君主制在英国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国王已绝对放弃了一切实权。

自古以来,英国政体就由三部分组成:国王、上院和下院。在英国历史上,这三部分曾先后成为权力的重心。比如在专制时期,国王是权力的重心;专制制度消灭后,上院成为权力重心。19世纪开始,重心明显向下院转移,到了20世纪,只有下院才是真正的权力机构,其他两部分已经沦为陪衬了。然而从形式上,这三个部分却始终存在着,而且似乎保留着它们传统的作用。

奇妙的是,英国并没有成文的宪法,英国的“宪政”是由许多先例、律令和司法案例组成的不定型体,其中“习惯”起决定的作用。有人把英国宪法叫做“柔性宪法”,这种宪法的特点是无定型、易变、多变。1707年安妮女王最后一次行使国王否决权,否决了议会通过的一项法律。这以后,国王再也没有行驶过这种权力。没有哪条成文的法律规定国王不可以行使否决权,也没有规定可以行使。英国不存在像美国那样有权解释宪法的“最高法院”,因此当出现宪法争议时,没有一个可以做出最终裁决的机构。在这种情况下,民意就成为最高的判决者了,哪一种做法能够取得多数民众的认可,它就取得了宪法的合法性。

英国政治制度有着让局外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矛盾性”。根据法律、传统,伊丽莎白女王是国家最高元首,拥有绝对权威。她体现了公正,并以她的名义在整个王国中施行;她有军事力量统帅的头衔;她还是国教的领导人。首相和政府成员都是她的“仆人”。

但是,英国让人奇怪的制度是,女王并没有掌握任何直接或者绝对的权力,甚至如果国会哪天想让女王退位,由于女王自己不得篡改法律,她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钱乘旦分析说:“但激烈的变动在英国始终没有出现过,这是因为按照英国的传统,创新也要以‘先例’为依据,得不到传统支持的创新很难为多数人所接受。”

女王只是国家精神上的纽带,对于外界的象征物。她的角色职责概括起来就是三个动词:建议、鼓励、体系。这就需要君王对权力的高度克制和自我认知。

正如作家安东尼·布格斯写的那样,女王坚持她的知情权和精神上的感召力。自从议会成立以来,女王每周都在白金汉宫接见政府首脑,以便他向自己汇报他的决定和计划。会见往往持续1个小时,女王已经精确掌握了资料内容,首相也需要回报精心准备。女王既不能为某种政策辩护也不对它加以否决,但是她可以发表她在政党之上的意见。伊丽莎白女王前后曾与11位首相共事。1952年,年轻的女王登基时,首相丘吉尔已经78岁。首相哈罗德·威尔森评价女王:“她对每个人都相当真诚,但是又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私人朋友。”“她对事情当然有超群的预感,对政治也十分感兴趣,但是对具体政策却非常淡漠。”

另一位首相詹姆斯·卡拉汉描述女王:“她所有的阅历都来源于外界提供的信息。她很少有‘直接’的体验,只有一点除外:饲养马匹和赛马。她经常把别人告诉她的某件事情讲给你听,那是她的评判方式。她不能有自己的个人观点。”

英国人的政治智慧

在研究英国历史的专家看来,近代英国的强大与建立君主立宪制密切相关。“英国为何最早成为世界霸主,进入工业革命,从一个文明边缘的小国走向了世界的中心,并开创一种新的文明?这与它最早确立了现代化的政治制度直接相关。”北京大学钱乘旦说,在近代欧洲,当民族的要求和王权的私立不相容时,人们就要求变革。英国和法国曾在某个时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但是两个国家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王室能否跟随形势的变化而不断变化。

1688年的“光荣革命”,被看做是英国人政治智慧的高度体现。根据“光荣革命”,专制的国王詹姆士二世丢掉了王位,由它的女儿玛丽和女婿威廉继承王位。王室的血统并没有丢失,专制的国王却被推翻了。威廉和玛丽在继位时签署了《权利法案》,承认了议会的合法权利。由于国王是议会选定的,而不是天然的继承权决定的,因此“光荣革命”实际上确立了一个原则,即议会的地位高于国王。这样,就把国王置于议会及议会法律的控制之下,“光荣革命”消灭了专制,同时又保留了王位及王室的正统性。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方法,用这个方法,既延续了传统,又完成了根深蒂固的变革。”钱乘旦向本刊记者感慨,“‘光荣革命’建立了英国的君主立宪制,现代英国应该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这以后英国的君主都是立宪的君主,国王遵从法律,服从议会的立法。君主立宪制的本质就是法高于人,法治代替人治。”

如果把“光荣革命”看做是一次制度变迁,即从君主专制过渡到君主立宪制,那就可以看出,制度变迁不一定要用革命的手段。对比于法国大革命的轰轰烈烈,革命的手段虽然更彻底、更干脆,但革命的成果也可能很快消失。“光荣革命”以后,英国历史上不再出现重大的暴力冲突,和平和渐进的改革成为英国历史发展的特色。到“光荣革命”为止,合适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已经在英国形成了。正是在这种环境下,英国率先走向工业革命。

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长陆建德看来,多年来为了渲染“苦大仇深”,我们喜爱夸大权力的绝对性和任意性。他告诉本刊记者,从英国的例子看,习惯使权力收敛,这似乎有点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在18世纪的英国,践踏或不尊重习惯所赋予的权利可能会导致政权的动摇。E.P。汤普森在《共有的习惯》一书中提到的例子让人印象深刻。伦敦的王家园林圣詹姆斯公园历史悠久,长期对民众开放,英王乔治二世的王后卡罗琳试图收回王室独用权,为此她问首相罗伯特·沃尔浦尔,安抚民众需要多少费用?沃尔浦尔冷冷地回答:“只要一顶王冠。”

自从大宪章(1215年)签署以后,英国国王也需服从法律,“朕即国家”之类的语言在英国是无法想象的。沃尔浦尔上述的警告也说明,英国普通百姓不会轻易放弃习惯上得到认可的权利。

在伊丽莎白一世统治的最后几年(16世纪与17世纪之交)出台的《济贫法》是英国历史上最具创新意义的法令之一。以行政法律的手段保护贫民从此成了政府的当然职责。都铎和斯图亚特王朝时期,亦即15世纪后期至18世纪初,政府在饥荒之年采取各种措施规范市场、管理市场。例如,当时人们将粮价昂贵归因于小麦种植者的贪婪和垄断商囤积居奇,于是政府禁止为牟利而购买谷物,并将大量谷物投向市场,平抑价格。地方行政长官甚至还握有调查产粮区谷物库存和市场需求的大权。这是一种家长制的模式:市场受到监控,消费者得到保护,农夫直接把小麦送到当地集市卖给消费者:没有谷物的“期货”买卖,市场不受中间商操控。查理一世时颁发的《政令汇编》中不少法令都是针对谷物贸易的,有的规定应“按照便宜和厚道的价格向贫民提供小麦”,有的训斥商人,称他们“从不满足于任何有节制的收益,而是谋求保持高价,以压迫贫民”。

E.P。汤普森将18世纪的英格兰社会比为戏台与反戏台的互相映照。戏台上表演的当然是贵族和乡绅,而反戏台则是平民借以表明态度的场所。两个戏台之间存在着某种程度的理智的妥协和良性互动。如果戏台上的贵族缺少自检自律,迫害平民过甚,那么反戏台上就会出现激烈的情绪和极端的举动。要是贵族和乡绅为反戏台上的某种危险端倪所震惊,他们会调节自己的举动,这反过来又有助于反戏台上的平民回避过激手段。汤普森称这种现象为“家长制-服从的均衡”:“存在着一种统治者和群众的相互需要,互相监视,在彼此的观众席前面履行戏台和反戏台的作用,缓和着彼此的政治行为。英国统治者尽管不能容忍自由劳动者的反抗,但在实践中却对民众的狂暴表现出使人感到意外的认可。”

陆建德对本刊记者提到,史学家屈维廉在《英格兰社会史》中追溯板球运动的起源时描绘了18世纪英格兰的贵族、乡绅和普通百姓在乡村的草地上一同参与比赛的场景,他接着感叹:“如果法国贵族能与农民一同游戏,那么他们的庄园就不会(在大革命期间)被焚毁了。”

这种顺应潮流的体现,英国王室一直没有中断。钱乘旦说,英国在20世纪失去帝国,不过这也是世界潮流,英国只是顺应潮流而已。但当其他帝国都消失时,英帝国却留下一个影子,即英联邦。英联邦体现着英国文化的智慧:一切变化都是逐步的,能分成两步走,决不走成一步。

或许正如詹姆斯·凯布尔总结的:“英国君主制的尊严之增长,恰与其实在的政治权利之下跌相对应。”对英国的政治家而言,自己的君主是不可收买的。国王既超脱于党派斗争之上,他的存在就使英国人可以反对政府但不反对国家,从而成为国家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对英国人来说,政府可能会变,但是国家不会。

即使一些政治家在英国人民心中的威望,特别是青年人心中的威望相当低,人们很自然便把他们的信赖转移到王室身上,这也使得王室得以扮演民族团结的象征,民族尊严的化身。英国19世纪颇具影响力的政治学家巴齐霍德曾说过一句很风趣的话:英国需要用王室“来保持人民群众的虔诚”。■

英国王室的历史演变

17世纪革命的意义是深远的,它留给王室的教训是:必须服从国民的意志。

英国王室有悠久的传统,在很多人印象里,英国王室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王室之一。的确,在现存君主制国家中,英国王室算得上历时长久了。但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在当代世界上,保留君主制的国家并不多。

英国公认的王权一般以诺曼底公爵威廉一世领兵征服英格兰为标志,当时是1066年。此后英国历史上出现过许多王朝更替,但所有的王朝都可以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自己的血统与威廉一世联系起来,这样,英国的王室就一直是有共同的血缘关系了。欧洲的王朝继承与世界上其他地区有些不同,欧洲很强调血缘的正统性,王朝更替无论是用篡位还是用战争的办法,继承者多少都有一点王室的血统,否则就不被接受。单纯的武力夺权被看做是篡夺,这个原则在英国体现得非常典型。现在英国王室的血统一直可以追溯到威廉一世,而威廉一世夺取王位被称为“征服”,而不是“继承”。

英国在封建制度下经历了四个王朝,它们是诺曼王朝、金雀花王朝、兰开斯特王朝和约克王朝。1455~1485年兰开斯特家族和约克家族争夺王位,打了30年的仗,史称“玫瑰战争”。战争只在贵族间进行,规模不大,参加的人很少,但却十分血腥。战争的结果是双方贵族几乎同归于尽,于是和欧洲其他国家比,英国出现了独特的现象,即旧的领地贵族自相残杀被消灭殆尽,一种新的王权和一种新的贵族在封建领地制度的废墟上形成。新王权是名副其实的最高权力,新贵族则不再是具有悠久血统渊源及半独立自治权的领地贵族了,他们是新王权从出身比较卑微的人中选拔出来的,因此对王权充满感激,愿意为国王效犬马之力。这样,贵族被国王收服了,成了国王的仆人;同时,由于新贵族来自社会的中层,出身于城市工商业集团,所以新的王权又和工商业利益结为同盟,它同时具有国家最高权力和新经济利益的代表者的双重身份。新王权的出现对英国后来的发展有重大意义,英国的资本主义因素就是从这时开始壮大的。

在英国(以及在绝大多数欧洲国家),最初的集权政府都是由国王建立的,都铎王朝在英国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它建立了专制制度,变封建、分裂的国家为强大、统一的国家。

都铎王朝还使英国真正做到了国家自主,亨利八世在这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中世纪欧洲是一个分权的社会,权力不仅在国王与贵族、贵族与贵族间分解,它还在君主与教皇间分开,所谓“恺撒与教皇各管一摊”。罗马教廷以上帝在人间的代表自居,向全欧洲伸出触角,形成一个严密的组织。

为摆脱教会的干预,亨利八世发动了宗教改革。亨利八世起先是出于个人动机发动宗教改革的,因为他想离婚,而教皇却不允许,他就宣布与教廷脱离关系,不承认教皇的权威,自命为“英格兰教会的首脑”,建立了以他为首的英国国教。而宗教改革的实质是:国王依靠民族的力量战胜外国干涉者,英国人的民族意识现在已经成熟了,他们愿意在国王的领导下为民族的事业而奋斗。亨利八世的离婚案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亨利调动了民族的意志,在国王的旗帜下团结起来,建立了英吉利的民族国家。但是在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统治的后期,新的社会矛盾也出现了,专制王权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反而成为社会进一步发展的障碍。

民族的代表,王权和议会的斗争也就成了专制制度和民族之间的斗争。只是因为伊丽莎白女王高超的政治技巧,才没有把这种斗争推进到激化的程度。然而,当女王在1603年逝世时,和平解决冲突的机会丧失了,新继承的斯图亚特王朝激化矛盾,终于导致内战。

到查理一世时,冲突终于演变为内战,国王以叛乱罪宣布对议会动武,但结果却是被议会打败了,议会反而以叛国罪处国王以死刑。这是英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革命,革命的意义是深远的,它摧毁了王权,显示了民族的巨大力量。但同时,它又没有能建立起替代君主制的制度,结果在国王被处死后的第11年,原先的革命者又不得不召回国王,恢复君主制,让斯图亚特王朝复辟。

1688年的“光荣革命”,是英国人政治智慧的高度体现。这以后,英国的君主都是立宪的君主,国王遵从法律,服从议会的立法。君主立宪制的本质就是法高于人,法治代替人治。

整个18世纪,君主立宪制经历了巩固和完善的过程,自1714年德国的汉诺威家族继承英国王位后,国王的权力一点点缩小,议会的权力一点点增大,行政权渐渐落到了“内阁”的手里,国王被排除出权力的实际运作过程之外,而成了现在人们所说的“虚君”,即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到这个时候,人们就可以说:国王是不会犯错误的,王权是完美的权力。当然,当国王什么事都不做的时候,他也就什么错误都不犯了。英国人对君主制的爱戴即出自于此,他们愿意让国王代表国家,而把实际的政治问题交给政客们去处理——让政客们去犯错误,并且承担犯错误的后果。

维多利亚女王时代,君主立宪制发展到完美的境界,这时,自由资本主义发展到顶峰,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其工业生产力世界第一。英国海军游弋各大洋,英国殖民地遍布全球。维多利亚是立宪君主的标准楷模,她尽心尽责地扮演着立宪君主的艰难角色,同时又要为19世纪中期树立一个标准的淑女形象,做好妻子、好母亲,最后做国民的仁慈老祖母。

其实,在过去1000年的历史上,英国王权已经经历过许多变化了,国王从中世纪的等级君主变成近代早期的专制君主,再从专制君主变成立宪君主,乃至今日几乎更多地是一个象征,只在国民的心理上有影响,在延续传统方面发挥作用。所有这些变化恰恰是王权得以保留的秘诀所在,如果它不是适时地演变,追逐时代的潮流,那么英国王权也就和其他国家的君主制一样,早就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17世纪革命的意义是深远的,它留给王室的教训是:必须服从国民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