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不久的国庆黄金周,一个热门话题便是国人到日本扫货、“攻陷”日本。据报道,日本各大商场严阵以待,“喜迎”中国国庆,备好货,并推出针对中国游客的微信支付等功能。假期期间,有人在微博上发了一组国人在日本各大商场抢购的图片,配文:“新宿已拿下!秋叶原已拿下!涩谷已拿下!池袋已拿下!……11区基本已被我方人员团控制!”

不少网友对此愤懑不已,他们质疑扫货团“攻陷”日本是不支持国货的体现,甚至将海外旅游购物扯上了“不爱国”的帽子,着实是上纲上线了。

不过,这恰恰也是问题引人深思所在:为什么即便在如此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国人仍选择到日本旅游扫货?

其实国人并不仅仅去日本扫货

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人访日241万人次,与日本人访华的272万人次基本持平。但是,自2015年1月日本放宽签证政策后,访日中国人的数量剧增。据日本《中文导报》和日本观光厅数据,2015年1月-8月,中国大陆访日游客已超过330万人次,是去年同期的2.17倍,每4个到访日本的外国游客中就有一个是中国人。

大部分人访日的同时,也到百货商场和家电卖场购物。仅2015年4月日本的樱花季,访日中国人爆游、爆买、爆住不断,总消费约合1370亿日元(近72亿元)。并且,国人访日不再集中于一两个长假或高峰,而是历尽新年、春节、花季、暑假、国庆、圣诞等各种时段,呈现出全年化、常态化趋势。有媒体称,2015年堪称中国人访日全年化和常态化的元年。

当前中日关系正处于邦交正常化以来最低谷,中日国民之间的亲近感每况愈下,在此背景下,国人去日本旅游和“爆买”却前所未有地火热:在某些人看来这确实“刺眼”。不少媒体也热衷于迎合网友的民族主义情绪,不断炒作相关新闻,由此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国人都只去日本旅游扫货。

近年来,国人海外旅游购物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区域也并不仅仅局限于日本。在日本游火起来之前,英国游、法国游及美国游早就如火如荼了。一份外媒的最新报告显示:中国游客的海外支出今年将增加23%,达2290亿美元,成为全球最大购物群体。

冯氏集团利丰研究中心全球零售和技术主管德博拉·温斯维格说:“中国顾客已成为世界上影响力最大、购物积极性最高的顾客群体,特别是在奢侈品领域。随着大部分世界高端品牌向中国购物者积极展开营销活动,为争夺他们而展开的竞争非常激烈。”据贝恩咨询公司介绍,这一轮旅游潮令奢侈品市场尤为受益,中国购物者占全球个人奢侈品购买量的29%,约有77%消费发生在境外。

在这次黄金周,国人到日本购买的多是日常生活用品,什么感冒药啦、止痛药啦、眼镜啦、文具啦。很多人没有看到,另一部分国人到欧美等国购买了大量昂贵的奢侈品,也许一个包包就顶上到日本采购的几箱物品。比如中国是英国最大的外国游客消费群体,人均消费远高于国人赴日消费水平。

但我们却几乎没有听说中国游客“攻陷”英国的说法。显然,中国扫货团“攻陷”日本固然是某一部分事实,但这更多是炒作与舆论设置的结果。

现实因素:物美、价廉、舒心

退一步说,即便国人真的热衷于到日本扫货,也与爱国无关。这是商业逻辑和消费规律的结果。

首先,日元汇率长期走低,致使人民币维持了超强购买力,“钱往低处流”,这是客观的经济大环境。其次,与德国制造一样,日本制造在全球也具备强大的软实力,有口皆碑。很多人一提到日本制造,联想到的关键词便是工艺精细、质量牢固、设计人性化。并且,日本人的商业服务精神和服务意识公认是世界一流的。

此外,由于关税和贸易保护等原因,国内的一些日本产品价格比在日本高出许多,何况不是所有日本产品都进口到中国。如果通过海淘或代购,种种费用的累加也会使价格陡增。这样一来,直接到日本扫货反而更划算。

再次,如今到日本签证容易办,机票又便宜(几百元的廉价机票比比皆是)。日本也仅与中国一水之隔,2-3小时的航班,不像去欧美有倒时差的烦恼,方便舒适。

相较之下,国庆如果你想在国内自驾游,不是堵在高速公路上,就是堵在景点里。还有坐地起价的门票费用、食宿费用,以及各种不文明的旅游现象,都令人糟心,如青岛“38元大虾”绝不是个案。种种因素共同影响下,越来越多国人到日本旅游扫货便也不足为奇了。

中产阶层的物质转向与“文化区隔”

在国人到日本“爆买”之际,不少媒体不约而同地推送了一篇文章《这些年,我们追过的日货》。文章图文并茂地论证:日本热销的马桶盖其实是国内生产、日本电饭煲无法适应多米种环境、日本“神药”不靠谱、天价大米其实是国内出口……

但该做法并不能从根本上扭转国人到日本扫货的热情。因为很多人到日本扫货,除了上文提及的原因外,更重要原因在于:他们更注重的是“在日本购物”这一行为本身。换言之,重点不在于他们购买了什么,而在于他们“在日本购物”。

为何如此?认真翻看一些咨询机构关于中国海外旅游购物的调查报告不难发现,它们几乎无一例外将中国海外购买力的强劲归因于中国中产阶层这一群体的崛起。这是一群富起来,或者正在富起来的中国人。他们大都以知识、技能等人力资本为立身之本,在高大写字楼的隔间里勤勤恳恳地工作。

不同于西方发达国家,中国的中产阶层数量并不庞大,他们之间也鲜有交流和联系,更近乎原子化的存在,很少在公共空间作为一个群体对公共议题发言。他们并没有什么稳定的共识,也没有什么共同的普适价值观。

可以说,中国的中产阶层只是在物质上富裕起来,他们在权利诉求和普适价值观上相当贫瘠,贫瘠也意味着孱弱。在全球经济不景气下,很多国家的中产阶层都面临着破产和下坠的风险,中国的中产阶层也不例外。相较于其他国家中产阶层的质疑和反抗,中国的中产阶层出奇的安静。在房子、车子和孩子的压力下,面对医疗、退休等福利焦虑、股市的不稳、环境的污染、稳定制度语气的破坏,他们体现着中国人千百年来的“美德”:忍耐。

但忍耐并非意味着无需释放。他们该如何转换或者释放累积许久的压力?于是,他们便转向物质与自身。这颇像张爱玲说的,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在惘惘莫名的威胁感下,“人们受不了这个,急于攀住一点踏实的东西”,于是“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找寻实际的人生”。更好的物质生活和更健康的自己——这是中国中产阶层的奋斗目标与情感寄托点,压力被暂时性地遗忘甚至被合理化了。

焦虑的中产阶层便从荆棘密布的公共空间转向踏实稳定的私人领域。他们将大量激情投注于自身与居家生活,追求一种有格调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并形成了自己的“文化区隔”,建立了自我认同。他们注重养生、热衷于健身和长跑,他们在家里装上空气净化器和净水器、用新款的iphone和mac、去星巴克喝下午茶、用烤箱自制蛋糕、学摄影……

出国旅游购物意味着更好的物质生活,因此是中产阶层“文化区隔”的必备选项。去欧美太贵太远,泰国、柬埔寨等国又相对落后、稍嫌廉价,日本、韩国等邻近国家便开始走俏。一方面旅行花费在中产阶层所能承担的范围里,另一方面,日本干净、文明、现代化的形象与中产阶层的美学诉求和自我认同又不谋而合。

或许,这才是一部分国人热衷到日本旅游扫货的深层次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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